小贵子的尖叫像针尖一般刺穿了我的耳膜，剧痛从下体电流一般迅速窜了上来，腿间有些腥热的液体汩汩涌出，仿佛什么东西从身体撕裂开来，疼到不可自抑，眼前一黑，人便昏了过去。
多想就那样在无尽的黑暗中永远沉睡下去，没有感觉，没有痛苦，没有希望，没有烦恼，混混沌沌地继续长眠。
睁开眼睛，却以为还是在以前天儿中蛊的时候，一想起他无神空洞的瞳孔便忧心似焚，慌忙张开便唤：“小贵子——，天儿怎么样了……”
小贵子的一双眼睛全都红肿着，忧心忡忡地地低声道：“太子现在瑶华宫，由太后照看着，很好的，娘娘放心吧。”
我挣扎着要起来，想着去瑶华宫看天儿，让他知道亲娘时刻关心着他，给他勇气和安慰。一动身子，阵阵剧痛便从下体涌来，背脊一片冷汗，胳膊一虚，才撑起的半个身子瞬间倒了下去。
小贵子扶我躺好，哽咽道：“娘娘，太医让您卧床休养，尽量不要移动身体。”
身体清晰的痛楚刹那间将我拉回残酷的现实，原来那一场疯狂的痛彻心扉的梦境，竟都是真的，原来我已经永远失去了腹中那即将临盆的胎儿。
心底的某个支柱轰然倒塌，身体麻木地躺在棉被里，灵魂却像是脱离了束缚，慢慢从床上飘到了空中，俯视着下面那具软弱无力的躯体，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已经黯淡无光，只剩下死灰色的绝望。
琴姨来到榻前探望时，我依然心如死灰地躺在床上，她轻轻坐在床边，柔美的脸上一片哀愁，只是看我一眼，秋水似的眼睛里已经涌出许多的眼泪，一滴滴扑簌着滴嗒在棉被上，不过一会儿，已经打湿了一片。
我们已经好久没有相聚，没想到再次见面，却是这样令人悲痛的时刻。
棉被里有暖炉的温暖，身体却冷得如同雪山上的冰窖，随着胎儿的流失，整个人也似被掏空了一般。
琴姨小心将我的手紧紧握在怀中，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寝宫里的帏账拉得严严实实的，透不进来一丝光线，仿佛一口幽暗冰冷的棺材，压抑得叫人喘不过起来。
我望着琴姨，轻声道：“我想出宫。”
琴姨抚上我的脸庞，她身上那种好闻的香味萦绕在鼻间，久违的熟悉让我湿润了眼眶。
她用手指轻轻拭去了我眼角划过的眼泪，柔声道：“那就去广灵庵住几天吧。”
提到广灵庵，眼前便出现了那一片雪白的梨树林，伴着清甜的花香，空旷的山林中有着令人心旷神怡的幽静。
美好的回忆被李公公的高喊打断：“皇上驾到——”
琴姨立刻从床边站起来，松开搂着我的手，垂首退到五步之外，刚刚传递过来的温暖也随着转瞬即逝。
叶凌风踱着步走近，立在床边，并不坐下，低头打量了我几眼，沉默了许久才沉声道：“身体好些了么？”
我别过头去，低声道：“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李公公打了个手势，屋里其余的人便会意地退了下去，幽暗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还有无尽的沉默。
叶凌风在僵持中率先退让，痛苦道：“失掉孩儿的事情，是朕的错。”
听小贵子说，那团血肉模糊的肉球流出来时，已经初具人形，如果没有这场意外，能够顺利生产，一定会是一个漂亮的小公主。
漂亮的小公主……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尖便疼到像要被撕裂，比当初剖腹生天儿时的痛楚，还要难忍千倍万倍，如果可能，我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这个小生命的重生。
眼泪顺着脸庞流入嘴角，苦涩难忍，我睁着空洞的眼睛，麻木道：“你杀死了我们的孩子。”
他有些烦躁：“你以为失去孩子，心痛的只是你一个人么？朕也后悔万分，心里难受到彻夜难眠。当初若不是你闯入金銮殿，百般胡闹，朕又怎会烦躁，又怎会伸手推你？”
我失笑一声：“你说得对，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关心你，不该那么害怕你被奸人所害，连你自己都无所谓，我为什么要那样担心，真是自讨苦吃……”
他打断我的话：“婉儿不是什么奸人，朕以为你一向知书达理，聪慧过人，想不到吃起醋来，竟然这样是非不分！”
到这个时候，他还在为婉儿辩白，可见情陷之深。
他是皇帝，是天子，是万人之上的统治者，喜欢谁是他的自由，别人无权干涉。
我也无话可说，闭上嘴开始沉默。
他大概也意识到刚才说话的语气有些重，心里生出愧疚，隔了半响，又讪讪道：“不管怎么说，是朕推了你才导致的这一切，为了弥补，你现在想要什么，朕都可以满足你。”
我低声道：“我想去广灵庵住一段时间。”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就这样么？朕答应你，另外波斯国使臣送来一些珍奇，朕一会儿派人送来，看上什么就那什么，爱妃随便挑……”
他又大方许诺了我许多珍贵的宝贝，礼物名单上列了长长一条，我转过身看着他，他被我盯得有些不自然，讪笑道：“爱妃，可满意？”
我静静道：“你想从我这里要到什么？”
他连忙摆手：“没……没什么……，爱妃为何这样问啊？”
我轻声道：“你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如今没事，怎么会这样殷勤？”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边笑边道：“被你看出来了。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朕跟婉儿已经……，婉儿对朕一向痴情，一个弱小女子，朕也不能随意负了她，所以……”
我静静道：“我早就说过，你若想将婉儿收在身边，我绝不会阻拦。”
他轻松一笑道：“爱妃真是善解人意，朕……”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过，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立刻应承：“你说，朕一定做到。”
我一字一句道：“你答应我，将来不会废了天儿。”
他郑重道：“天儿是皇长子，按祖宗规矩，他是大燕朝皇位的第一继承人，朕不会做违背常理的事情。天儿今天是太子，明天也会是太子，以后便是将来的天子，永远不会改变。”
我挣扎着起来，半欠着身子道：“多谢皇上龙恩。”
他赶忙过来扶我躺下：“你身子这样虚，不要乱动了，当心落下病根。”
我重新躺回棉被，他扶着我的手却迟迟没有离开，隔着亵衣，轻轻摩挲，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有些什么在流淌，许久才轻声道了一句：“辛苦你了……”
这一句柔声细语，是我们之间久违的温情暖意，一时间，两个人都怔住了，愣着神互相望着对方。
他伏下身来，将头埋在我颈间，温柔蹭了蹭，轻声道：“过两天再去广灵庵吧，这几日让朕陪陪你。”
这样令人留恋的柔情蜜意，粉碎了我刚刚坚硬起来的心，在他这样温柔的怀抱里，不由喃喃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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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他都没有离开，放下了金銮殿里成堆的奏折，放下各种国家大事，单独留下来陪我。
我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在混沌中时醒时睡，醒的时间少，睡的时候多。
他就那样安静地同我躺在棉被里，没有天儿，没有他人，只有我们两个人，互相拥着，在幽暗的寝宫里，静静听着彼此熟悉的呼吸声。
他只在天黑的时候下了一次床，去厨房煮了一碗红枣莲子羹，坐到床边，一勺一勺，微笑着喂我。
暖暖的醇香从嘴间，一直流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一切仿佛都跟旧时一样，只有我们两个人，互相依恋着。
喝完粥，他又躺回棉被里，将我搂在怀里，柔声道：“朕本来连名字都起好了，是女孩就叫叶萌萌，若是男孩就叫叶蒙蒙……”
我闭上眼睛，痛苦道：“别说了……”
他沉默了，在我脸颊上吻了吻，隔了半晌又轻声道：“也许这便是天意，这孩子本不该来到人世间，这时候也许已经去了别的地方投胎去了。过一段日子，等你身体养好了，朕同你再生一个……”
我无力一笑：“还会有以后么？”
他半撑着身子坐起来，覆在我身上，坚定道：“朕答应你，一定有的，相信朕！”
我抬眼看他，他漆黑的眸子里充满坚定，还有身为帝王与生俱来的自信，眼瞳里倒映着我苍白的脸，虚弱如冬日里摇摇欲坠的残叶，喃喃道：“真的么？”
他坚定地点头，薄薄的嘴唇凑过来吻我，温柔无限，辗转亲吻。
我几乎要陶醉在这一片久违的甜蜜里，脑海中却猛然划过婉儿那张娇媚的脸，也许他跟婉儿在床上缠绵地时候，也如这般温柔，也似这样愉悦。
这样想着，心里便涌出一阵不快，闷着声转过头去，躲开他温暖的嘴唇。
他怔了怔，却没有继续强求，轻轻躺下来，默默将我搂住，不再发一言，两个人就那样在昏暗的空间里，各自沉默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