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风在我这里只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王公公就来了凤阳宫,说是太后请皇上去瑶华宫喝茶。
说起来,太后喜欢请人喝茶,也喜欢替人做媒。
怀天儿的时候,叶凌风近不了我身,太后几乎隔几天就会请他去喝茶,在座陪伴的不是士大夫千金,便是将军小女,全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等待他的临幸采摘。
那时候,叶凌风眼里并没有别人,只把我放在心上,即使几个月没有释放欲望,他依然挡住了各种糖衣炮弹,拒绝了各种花花蝴蝶的吸引,一心伴在我身边。
短短两年,便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心里已经有了别的人。
这会儿太后差人来叫他过去,一定是婉儿一天没有见到叶凌风,心里着了急,自己不好直接来凤阳宫,便去瑶华宫求太后。
王公公一直等在殿门口,叶凌风下床更衣,伏在我耳边道:“等朕回来。”
我笑了笑,目送他离开,看他挺拔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殿门口,心里一阵苦涩,招呼小贵子过来扶我,挣扎着下了床,开始收拾东西。
琴姨走进来,看见我正叠着随身衣物,便柔声道:“这就走么?一会儿皇上回来,看不见你,又要着急了。”
我涩涩一笑:“回来又能怎样,他的心总不在我这里。”
宫里的事情,琴姨应该也有所耳闻,便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帮着我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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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出了奉天门,迅速往城外方向行去。
恢宏的皇宫在身后越来越远,一切伤心痛苦的回忆也慢慢远去。
琴姨一手搂了我,细细掩好盖在我身上的棉毯。
我闭上眼睛,忽然有一种恍惚,仿佛这又是两年前,琴姨带我去云府见老太太。
当初我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在一众陌生人当中,只有琴姨对我关怀备至,给我最温暖的依靠。
如今又是她,在我最无助的时刻,出现在我身边,给我最需要的支持。
走了一个多时辰,轿子终于停了下来,小贵子从外面掀起了帘子,扶着我跟琴姨下了轿子。
两年多未回的广灵庵,仍是那样宁静与安逸,在冬日淡淡的阳光中,灰白色的墙壁反射出淡淡的温暖,一刹那,种种旧时的回忆浮现在眼前,我不禁一阵愣神。
“阿弥陀佛——”
苍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仔细一看,慧明大师正双手合十,立在庵门口,淡然望过来。
此时再见,我已经不是当初的云燕儿,以大燕朝贵妃娘娘的身份,带着累累的伤痕重回故地。
慧明大师却依然没有改变,仍是那样的宁静,那样的通透与淡定,充满大智慧的眼睛深邃而目光悠远。
她没有问我为什么回来,这两年在外面经历了哪些是非,她只是将我当成一介凡夫俗子,飘荡在外的俗家弟子,不用多加询问,便以最宽广的胸怀接纳了我。
一个瘦瘦小小的妮子将我跟琴姨安置在一间素雅的斋房,安顿好一切,羞涩一笑,便施礼告退,一如当年青涩的静尘。
琴姨决定同我一起在广灵庵吃斋念佛,在这个僻静的地方过一段与世隔绝的日子。
我知道,曾经深爱她的夫君已经移情别恋,专宠于刚纳入家门的小妾,对于同自己患难与共的结发夫妻渐渐疏远了,她到底是一个骄傲的人,不愿忍受这样的孤单寂寞,不如远离那个伤心之地,眼不见心不烦。
琴姨如今已经步入中年,即使年华老去,美人迟暮,她白如温玉的脸庞依然美丽,举手投足见的优雅与淡定,有着一种与岁月一起沉淀的宁静。
年轻时的她,与我的母亲云素雪,一起同为傲视京城的两朵绝色佳人,曾经又无数的青年男子为了她们的美貌与智慧,而倾倒芳菲,如痴如醉。
云素雪生性自由,不顾整个世界的反对,依然选择了轰轰烈烈的爱情,与相爱的人书写了一曲绝美的爱情故事,她美丽的生命,犹如夜空那一道划过天际的流星,璀璨绚丽却短暂无比,热情过后,最终在无尽的冷漠与痛苦中,郁郁而终,过早地与这个世界做了最终道别。
而琴姨与姐姐的性格截然相反,她懂事听话,温柔贤惠,从来不会随便显露自己的心意,在外界众多猛烈而繁多的追求者当中,自始自终守身如玉,洁身自好,最终听从家族安排,嫁入同样声名显赫的江家,完成了一次豪门联姻。她的夫君得到了这样的绝色美人,自是如稀世珍宝一般疼她爱她,可惜她命途多舛,注定无子,十年没有诞下一男半女,最终被江家所厌弃,被新入府的妾室夺了凤头,凌驾于她之上。
到这个时候,过惯了寂寞生活的琴姨,也是一身疲惫。
有天晚上,她悄悄告诉我,她其实非常羡慕自己的姐姐,能有那样坚定的决心与勇气,敢于追逐属于自己的幸福与爱情,她年轻的时候其实也有暗中倾心的人,却没有选择同姐姐那样奋斗,默默听从了家族联姻的安排。
她总以为做了这样的选择,以后会比姐姐幸福,没想到,最后也会这样寂寞终生。
我自己也正在这条多舛的路上努力挣扎着,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
难眠的深夜,两个受伤的女人,就这样互相支撑着,在令人恐惧的无尽黑暗中,相互扶持着一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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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下了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的时候,广灵庵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白雪一样的素袍,在空气里无风自飘,走在雪地里仿佛是浮在洁白的云彩之中,看上去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仙人。
他见了慧明大师,便俯身一拜,抬头时,眼里含笑,那笑仿佛春风一般,在冰冷的严寒中,徐徐送来温暖的空气,令人如痴如醉。
一边倒茶的妮子也看得呆了,竟忘了手里提着的茶壶,淡褐色的茶水从茶嘴里汩汩流出,很快斟满了茶杯,茶水满溢出来,流了一桌,她依然傻傻看着厅中立着的男子,直到慧明大师厉声呵斥,她才恍然间回过神来,瞬间羞红了脸,放下茶壶,手忙脚乱地擦着流到各处的茶汁。
其实,这并不能怪她,她已在这幽深的庭院里住了许久,隐世隔绝的修行日子,让她忘记了世上还有这般好看的男子。
就算是我,初次见到他时,也有些怔怔。
这两年多,我也算见识了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美男子,骆冰的俊美,叶凌风的帅气,寒洛的阴柔,月影的清秀,他们已经是男子中的佼佼者,已经能使无数的少女暗许芳心,然而即使把他们所有的优点全都加起来,也及不上眼前这枚男子的美丽。
他的脸是如此精致,仿佛是由世上技艺最为纯熟的雕刻家,一刀一刀用心雕刻出来的一般,没有一丝瑕疵,独一无二的完美无缺,一眉一眼都令人如痴如醉。
世上竟还有这样美丽的男子!
慧明大师双手合十,淡然回礼:“花落,你回来了。”
原来他的名字叫花落,连娇艳的鲜花见了他,都羞于自己可怜的姿色,不由黯然落去,花落花落,果然只有他才配得上这样的名字。
花落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天地,喃喃道:“游玩了这些年,终是乏了。京城的冬天太过萧索,万物都已衰竭,整个天地一派灰色,我想在大师这里渡过这个漫长的休眠期,还请大师收留弟子。”
慧明大师点头道:“你若要来,便是广灵庵的贵客,无需这般客气,你过去住过的斋房我仍留着,日日有人打扫,你可放心去住。”
花落听罢,灿然一笑:“多谢大师成全。”
他一双美眸,顾盼生辉之间,目光落到我身上,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这是素雪的女儿吧。”
我心里一惊,他竟然认识云素雪,而且似乎对她十分熟悉,只是几眼便在我脸上看出了她的影子。
素雪过世已经快二十年,那么花落同她相识时,年纪至少也该同她相仿,这样一算,原来花落竟已快步入中年,然而他脸上却丝毫瞧不出岁月的痕迹,仿佛时间到了他这里便停滞了一般。
琴姨虽然保养得很好,依然能从眼角的皱纹看出美人迟暮,而此时的花落脸上光滑如美玉,没有一丝皱褶,不见一条皱纹,美好得如同初生婴儿的娇嫩肌肤,熠熠生辉。
我心里在震惊,脸上微笑回话:“您猜得没错,我娘便是云素雪,您认识她么?”
花落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意味深长道:“岂止认识……”
“花落……”
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传来,琴姨立在门口,扶着门柱怔怔望过来。
花落也是一怔,半晌才喃喃道:“素琴……”
两人在沉默中互相望着对方,良久,琴姨才久久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年轻,我却已经老去……”
花落凝视着她,喃喃道:“你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样温柔似水,还是那样美丽宁静……”
他们两人的脸上,都慢慢浮上一种淡淡的忧伤,仿佛晴空里无端飘来的一丝乌云,遮在人的心头上,漫溢开来,屋里其他的人很快也被忧伤打动,不知为何,纷纷伤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