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贵子,烦你去隔壁一趟,请花落先生过这边来坐坐。”琴姨轻声道。
其实我也有了这样的想法,花落鬼斧神刀一般的易容术,移去阿玉脸上这一点瑕疵应该易如反掌。
只是我担心琴姨此时不愿意见到花落,所以一直没有开口,想着再坐一会儿,等琴姨乏了午休的时候,便出门领着阿玉他们去花落那边。
没想到,她这时却自己开了口,见她没有什么避讳,我也就当下笑着点了点头,小贵子得了令,立刻掀帘出去了。
当一袭青袍的花落踏进来时,素雅的斋房里立刻明亮起来,仿佛温暖的阳光照进房间,所有人的心情顿时十分美好。
他微笑着同每一个人问好,优雅而有礼,温暖的目光落在琴姨身上,停的时间稍稍长一些,美丽的眼睛里面滑过一丝淡淡的忧伤。
琴姨与他有关短暂的目光接触之后,转过头去,笑着向阿玉与吴明月介绍:“这位便是青玉门的弟子花落先生。”
青玉门的盛名吴明月似乎早有耳闻,门下最擅长的易容术他也应该有所知晓,一听到花落的大名,他的脸上就现出一片欣喜,满怀希望地尊敬道:“先生的绝技已经传遍天下,此生能见先生真是三生有幸。阿玉遭人毒害,脸上的这块烙印常令她落泪,还请先生施展神术,为她除去这块心病。无论需要多少银钱,先生只管开口。”
他说着话时充满了希望,同阿玉对视的眼睛里面满是兴奋的喜悦。
我也以为,阿玉脸上的疤痕并不很大,对于花落来说,这应该是挥手之间的事情,而且以他这样平和谦逊的态度,应该不会拒绝这样并不过分的要求。
然而出人意料,花落却淡淡拒绝了:“对不起,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吴明月怔了怔,我也有些意外:“如果是价格的问题,先生不用担心,我们自当尽力而为……”
花落摇摇头,轻声道:“钱财不是问题,青玉门的门规也不许弟子追逐这些身外之物。只是我已经发下毒誓,一年之内绝不会出手,因此为了不破誓,我只能请你们另寻他人。”
吴明月有些急,还想在说什么,我示意他镇定下来,转而微笑问道:“先生为何要发此毒誓,岂不荒废了一手绝技?”
花落叹了口气:“一切皆源于半年前,一位男子带着他的女儿和一幅画像找到青玉门,请求我照着画像上的女人,替他的小女易容。那姑娘的脸虽然不是闭月羞花,却也清秀可人,完全没有易容的必要,因此起初我很自然地拒绝了。
“少女见我不肯,便跪在我面前,痛哭着告诉我,画像上的少女是她的姐姐,在一次火灾中为了救她而牺牲了自己,如今她苟活于世,日夜思念逝去的姐姐,终日以泪洗面,完全失去了继续生活下去的信念。
“那父亲也流着泪祈求我,说我若是不肯,他也许很快就连仅剩的小女儿也要失去了。他拉起小女儿的衣袖,她的手腕处有一道深深的刀痕,是一个月前割腕自尽未果留下来的。父女两人一齐跪地求我,我一时心软,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好意,勉强答应替她易容。
“手术做完,父女俩满心欢喜,拿出从家乡带来的美酒,答谢我的善心。他们感恩戴德的笑脸让我放松了警惕,便礼节性地浅酌了两口。没想到那酒中竟掺了剧毒鹤顶红,我喝下之后,腹中便剧烈绞痛,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万幸师尊自小便让我服用他亲自研磨的丹药,我的身体已经对毒物有了一些抗性,因此没有马上致命。更万幸的是,那两个歹毒的男女以为我已死去,并没有在我毫无抵抗力的身体上,再戳出两个血洞来。
“师弟寻到我时,我已经气若游丝,仅残存一丝生气。他立刻背着我去见师尊,师尊将我放在药缸里,足足泡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将腥黑的毒药从我身体里逼了出来。自此之后,我痛定思痛,发誓今后绝不轻易为人易容,一年之内决不再出手。
“所以,今天我只能说抱歉了,你们若真想易容,还请寻访其他的世外高人。”
花落云淡风轻地讲述着这一段凶险的经历,绝美的脸上浮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仿佛他讲的是别人的故事,没有一点心有余悸的后怕。
一屋子的人听了这些话已经有些震惊,尤其对那一对男女的恶毒愤恨不已,不明白他们如何能对花落这样美好的人下毒手。
琴姨坐在边上,没有说什么话,可是她紧紧抿着嘴唇,凝望着花落,秋水般的眼睛里,有一些泪光在流淌。
我呆呆坐着,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张娇媚的脸。
记忆中,婉儿总是喜欢穿袖子长长的丝衣,说那样走起来衣袂飘飘,有一种恍若仙子的感觉。
后来我才知道真正的原因,那是因为她左手手腕上有一条又长又深的刀痕,这是她有一次在宫里吃饭,替叶凌风夹菜时不小心露出来的。
叶凌风看见这道触目惊心的刀痕,便心疼地问起来。
她笑一笑,只说这是当年在云天之端治病时,被病痛折磨,不堪忍受时,企图割腕自尽留下来的。
而现在当我听到花落的那一场险些丢了性命的遭遇时,不知为何,婉儿左手腕上的刀痕便又浮现在眼前,久久没有散去。
心里装满着怀疑,我试探着问花落:“那个画像上少女的模样,先生还记得么?”
花落淡淡一笑:“凡是经我的手易过的容貌,我都会像刀刻一般印在脑中,否则那对男女也不会对我下手了。”
我听了,又道:“先生能否将那画像临摹出来?”
花落奇怪道:“怎么?娘娘为何对那画像有兴趣?”
我笑道:“也许我能派人追捕到欺骗先生的那两个歹人。”
他思忖片刻,便点点头道:“也好,那两人此刻不知还在何处招摇撞骗,若是能将他们抓入牢狱,与世人也是一种解脱。”
小贵子取来宣旨与笔墨,花落便举墨挥毫,边回忆边临摹,一盏茶的功夫就将画像上少女的模样画了出来。
即使只在纸上,即使只是画像,那少女的明媚与美丽也是令人怦然心动。
秋水般温柔似水的眉眼,娇俏的鼻尖,轮廓美好的朱唇,灿若春光般动人的微笑,尤其眉间那一个点睛的朱砂痣,更为摄人魂魄。
花落见我怔怔盯着画像,久未言语,便微笑道:“很美,是么?当初我看到这画像时,也是一阵心动。画像只能捕捉到三分的灵气,纸上便是如此美,真人不知该有多么的媚人。那次易容,我也是花费了许久的心血,费尽心思将画像上少女的精髓渗入刀中,最后完成的作品是我多年以来,最为满意的一个。只可惜,却被歹人利用……”
我脸上笑笑,心里却在发冷,婉儿确实很美,冒充婉儿的人心却太丑陋,太狠毒。
婉儿的真人此时已经不知所踪,而冒充她的女子,却进了宫,而且就要成为皇上的宠妃,日夜陪伴在大燕朝天子身边,朝夕不离!
“娘娘,您不舒服么?”阿玉见我脸色不好,便搀我坐下,关心问道。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冷汗横流,口舌发干,心跳飞快。
琴姨沏了一杯热茶给我,柔声道:“是累的吧?”
我身体斜倚在靠背上,虚弱地点点头。
她便抬头,对屋里的人道:“娘娘需要休息,你们先去其他斋房说话。”
我微笑道:“琴姨,您也去陪他们吧,留小贵子在这里就行了。”
毕竟阿玉与吴明月是客人,琴姨犹豫再三,只能应允,嘱托小贵子小心伺候我,便带着其他人出了斋房。
等他们走远了,我使了个眼色,小贵子立刻心领神会,出去立在门外守着。
我从怀里掏出珍藏了许久的精致玉笛,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
这玉笛是我还在婺州的时候,先皇交给我的。
玉笛是他之前与暗影联系的信号,只要连吹三下,隐藏着的暗影便会应着笛声瞬间赶来,保护他的安危。
收到玉笛之后,我珍藏在贴身的荷包里,从来没有用过。
在这个紧要关头,我又想起它来,也不知先皇的暗影会不会从此听命于我,毕竟我并非皇室的嫡传之人,现在只是一介失宠的妃子。
犹豫片刻,我慢慢将玉笛放在唇边,试探着吹了三下。
如百灵鸟般悠扬婉转的笛声在空气中清亮地传开,仿佛有穿透力一般,笛声穿过窗户,直上云霄。
凝神屏气静待了几秒,眼前一花,三个暗紫的人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睁大了眼睛,还未缓过神来,三人便齐齐俯身作揖,双手抱拳,一起低声道:“无名,无影,无痕,拜见贵妃娘娘——”
他们三人只是低着脑袋,周围便有一股冷静强大的气场散发开来,令人不敢侧目。
那种处事不惊,镇定自若的淡定,仿佛即使此刻伸出千军万马的包围,他们也不会流露丝毫的紧张,举剑便能杀出一条血路,轻易便得全身而退。
我从床上站起来,走过去一一还礼,看着他们低声道:“感谢三位能来,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敢麻烦三位。”
无名淡然道:“娘娘无需多虑,既然先皇将我兄弟三人交由您,那么今后我们便是您的人,誓死相随。”
我心中很是感动:“多谢。如今我叫你们来,是想请你们进宫保护当今皇上。”
三人互看一眼,没有言语。
我低声道:“你们也不是外人,实不相瞒,如今皇宫到处险境丛生,局势大变,我担心有人想害皇上。可皇上被奸人控制,脱身不得,危险万分。三位武功盖世,若能进宫贴身保护,皇上想必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