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的后院,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住客。
都已经过了晌午,算一算早朝已经结束有一个时辰了,小贵子的人却久久不见踪迹。
剿灭叛臣的计划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不然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消息?
隐隐的不安如同煤气炉上温着的水壶,随着时间的流逝,壶里的热水开始翻滚,噗噗的水蒸气一下下敲打着壶盖,让人烦躁不堪。
一次次地凭窗眺望,总是盼不来那一个熟悉的人影。
终于在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之后,小贵子才披着星光,疲惫不堪地回到庵里。
他一进门,我立刻着急地询问宫里的情况,是否如同预料的那般,形势逆转,危机四伏。
然而他却摇了摇头:“娘娘,什么消息也没有传出来,似乎宫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变故。”
我怔了怔,隔了一会儿才问:“什么也没有?”
他点点头:“没有,我就是怕错过什么重要的消息,从早到晚寸步不离地守在皇宫外。听宫门口的守卫说,今天宫里最大的变故,就是太后的宠物猫因为年岁太过,寿终正寝了。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消息传出来了。”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昨晚在皇宫的地下密室里,叶凌风对自己的计划是那样自信,谈笑间仿佛一切云淡风轻,胜券在握,剿灭逆党,胸有成竹。
为何今日他却迟迟没有动静?
难道是他发现了更大的秘密,觉得敌方的势力不容小觑,打算按兵不动,继续暗查?
还是形势逆转,宫里已经被刘致远所控制,所有的消息都已被密封?
后一种猜测,惊得我冷汗连连,顿时坐立不安,慌着神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脑中一道亮光划过,我立刻重新翻出太监服,想要连夜由密道进宫一次,以探虚实。
衣服穿了一半,忽又觉得不妥。
如果叶凌风是按兵不动,静待佳机,我此时去了,若被人发现,反而给他添乱,可能破坏他的计划。
可若是宫里真被叛党控制,我一介女流之辈,既没有飞檐走壁的本领,也没有舞枪弄棒的武功,非但不能把人解救出来,反而连自己的性命也会搭进去。
这样一想,我便又把太监服脱下来藏好,重新披上裘皮大衣,一掀帘子出了门。
顾元轩的将军府在京城的东南角,趁着月色,我与小贵子将连帽戴在头上,低着头行路,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路避开打更的更夫,绕过将军府的正门,最后停在僻静的后门口。
“砰砰砰——砰——砰砰——”
我伸出手,在木门上敲击了几下,这是我同顾元轩约好的见面暗号。
不一会儿,里面有人拉开了门闩,木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一个声音低声道:“信物。”
我从怀里拿出一封顾元轩的亲笔书信,从门缝里递了进去。
因为顾元轩是降将,他对叶氏皇朝的忠心程度总是受到各种质疑,四处有许多眼睛盯着同他来往的门客,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伺机而动,致他于死地。
在这个敏感的时期,他在万众瞩目之下,不得不小心且低调行事。
离开禀报的人又回来了,拉开木门将我与小贵子迅速迎了进去,然后马上关紧了门。
顾元轩正在书房里等着我,见我进来,使个眼色让手下守在门口,然后压低声音道:“如今我这将军府邸周围全是眼睛,你深夜来这里,太容易叫人起疑,实在危险。以后若有事相商,不如就在白天,大大方方地进来,我们父女见个面,聊聊家常,也没什么不可。”
我除下连帽,歉疚道:“还是爹爹考虑得周全,只是当前形势太过紧急,我实在无法等到天明,只好连夜赶来,还望爹爹勿怪。”
他摆摆手,微笑道:“既然事态紧急,冒一次险也无妨。”
我在椅上坐下,低声道:“爹爹今日可上过早朝?”
他沏了一杯清茶放在我手边,点了点头。
我又道:“今日早朝上,可有什么异动?”
他细细回想,沉声道:“没有什么大的变动,只是皇上比往日稍稍晚来了半盏茶的功夫,脸色似乎也有些黯淡,好像中了风寒。”
奇怪,昨晚见到叶凌风时,他的脸色红润,精神异常兴奋,不见丝毫病态,怎么只是隔了一个晚上,就中了风寒?
难道他是因为身体不适,所以临时取消了行动?
顾元轩顿了顿,又道:“早朝之上,还有一件事令我觉得奇怪。”
我忙问:“什么事?”
他沉声道:“两日之前,在朝堂上,刘致远递了一个折子,建议皇上在全国各地加重苛税,丰盈国库,增强兵力,将大燕朝边境的几个小国一一纳入疆土,扩展边境。皇上当着群臣的面拒绝了,命他不许再提此事。没想到,今日早朝上,刘致远竟又冒着欺君犯上之罪名,又将这个折子递了上去。我当时以为皇上会震怒,没想到,他翻了翻折子,一口便答应了下来,与两日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
我大吃一惊:“今年北方大旱,许多田地颗粒无收,百姓的生活已是相当疾苦,连温饱都已成问题,又怎么会承担得起如此重负?现在又是冬天,加重赋税,一定会造成饿殍遍野的灾情。皇上对百姓的疾苦再清楚不过了,几次同我提到赈灾的计划,为什么会同意如此荒唐的提案?”
他摇头道:“当时朝堂之上,已经有好几位老臣反对,苦口婆心将提高赋税的后果一一罗列出来,说予皇上,可是他丝毫不为所动,只听刘致远一人说辞,没过多久,便宣告散朝,拂袖离去了。”
自从进宫,在叶凌风身边生活了这几年,我看得十分清楚,他是一位尽职尽责的皇帝,绝不会随意牺牲百姓的疾苦,满足自己追逐权力的渴望。
事实上,自从北方大旱之后,百姓生活艰难,他已经向我提到过,将会减轻苛税,让他们相对轻松地度过今年严寒的冬季。
为何事出意外,他会做出这么一个不符合他行事原则的决定?
况且两天之前,他已经否定过这个提案,表明他已经意识到,通过这个提案将会给百姓带来怎样的灾难。
如何短短的两天,事情就会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
所有的一切,应该都与刘致远有着某种关系。
或许,是刘致远手里握着什么把柄,让叶凌风不得不权衡再三,通过他的提案。
沉默片刻,我又问:“刘致远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顾元轩思忖道:“他好像沉迷于炼丹,最近有许多身着道袍的人出入宰相府。早朝上,我看他面色通红,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皇上通过了他的提案之后,他更是得意,下了朝,在群臣之中便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谁也不放在眼里。”
又是道袍!
小贵子之前送婉儿回府的时候,也在里面见到了一些穿着道袍的人出入,十分神秘。
我沉声道:“也许不仅是炼丹这么简单……”
顾元轩沉默片刻,又道:“前天晚上,我已经派人夜探宁王府。”
我忙道:“找到月影了么?他有没有被怎样?”
他叹了口气,面露愧疚:“我明白宁王府戒备森严,派去的两人已是高手中的高手,他们行走江湖多年,原想即使不能救出月影,起码也能打探到一丝半毫的消息。没想到,自他们去后,就如一颗石子投进了深潭,再不见任何动静,至今没有消息送回来,也许已经被宁王的人……”
他没再说下去,我已明白当前形势的凶险。
两位武林高手也不能全身而退,可见宁王府内外不知潜藏了多少高手,将宁王府保护得滴水不露,想要一探虚实,恐怕已经是难上加难。
叶凌风在皇宫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月影在宁王府又生死未卜,我的心头仿佛被压上了一块沉重的铁石,喘不过气来。
顾元轩皱着眉头,不发一言。
我站起来,悄声道:“月影的事,我来想办法。还请爹爹这两日暗中调兵遣将,时刻准备着,以防宫里有什么不测……”
他凝重道:“宁王府戒备森严,连武林高手都出入不得,你一个弱女子就不要勉强了,还是由我来想办法吧。”
我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毕竟是他的皇嫂,他也不敢将我如何,爹爹留心宫里的事态即可,我明日就去一趟宁王府,探探虚实。”
他劝解再三,见我态度坚定,只好勉强同意,嘱咐我一定要万分小心,千万不可强求。
从将军府里出来,我戴好连帽,将脸遮住,便和小贵子踏着月色,原路返回广灵庵。
小贵子小心问:“娘娘,您明日真要去宁王府吗?宁王他……”
他没有把话说下去,我明白他的意思。
上次在宫里,宁王故意轻薄于我,小贵子看得真真切切,幸亏他人机灵,悄悄跑去找来叶凌风,我才得以脱身。
这一次,我却要单枪匹马独闯宁王府,那不等于是一头小白羊送到老虎口中,自投罗网么?
宁王那只狡猾的狐狸,将我吃得骨头不剩也说不定,还怎么去救月影?
小贵子还在小心劝说,我望着前方无尽的黑夜,凝重道:“就算明知山有虎,如今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偏向虎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