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银汉无声转玉盘。韩府上下张灯结彩,浓郁的节日气氛弥漫在府内的各个角落。为了能在晚上更好的赏月,韩夫人从清早就开始指挥下人们忙碌不已。向来用作宴请筵席的院落,也是韩府最大的院落,“知秋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半片落叶也无。院子正中摆了两张紫檀木的八仙桌,桌面分别画着“八仙过海”和“五福捧寿”的图案,束腰部分都以浮雕手法雕刻了连绵的“万字曲水”纹,桌腿又以盘龙图案装饰,既美观,又吉祥;院子四周的树木,无论高矮,全部挂上了精美别致的花灯;小厮们搬来了早在一个月前就在城中第一酒楼“醉香楼”订好的桂花酿;丫鬟们帮着厨房管事准备家宴所用的酒食点心……所有人都步履匆匆,东奔西走。
薛梨待在自己的院中,仿佛也被周围的热情所感染,唇边一直泛着浅浅的微笑,可是银萍和翠缕都觉得,小姐的眼神那么飘渺,好似在强颜欢笑。于是,她们想尽各种办法,想唤出小姐真心的笑颜。这边银萍刚刚拿起一件新做好的秋衫,那边翠缕又找出压箱底的步摇,一左一右拉着薛梨咨询意见,务必要把小姐打扮成天底下最美的人儿。薛梨无奈,只得配合着她们,东挑挑,西看看,倒真的把一日的光阴消磨过去了。
晚上,月华如练,大家都坐在“知秋院”中,一边品着美酒,一边赏着明月。两张八仙桌分别坐了主子们和颇有身份地位的丫鬟婆子们,王妈妈、粉荷、银萍等人都在其中。席间不知谁人提出要大家作诗词助兴,作不出的罚酒一杯,立即得到了一致的赞同。王妈妈寻思老爷夫人素爱热闹,便倚老卖老地说道:“既然有罚,也该有赏。夫人可想好了拿什么做彩头给这作诗的状元啊?”
韩夫人笑道:“就你花样多,又惦记上我的哪样宝贝了?”
王妈妈做出诚惶诚恐地模样道:“夫人可冤枉奴婢了,在座的少爷小姐们哪个文采不比奴才们高?说到状元,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们这桌的人啊!”说完大家笑声一片。
韩夫人又道:“不管谁做状元,这彩头肯定是要得的。我有一只骠国来的翡翠玉净瓶,便忍痛拿出来好了!”说得在场众人又是一阵拍手欢呼。
于是,韩老爷定下规矩:将在座所有人的名字分别写在小纸条上,并且每人想一个题目也各自写在纸条上,都做成阄分别放在两个大坛子里;先由一人抓出对手一人的名字,再由被抽到的人抓出要做的题目,两人需以这同一题目作为主题作诗或词,体裁格律不论,时间以一炷香为限。当下小丫鬟们取来笔墨纸砚,众人纷纷落笔写好,团成阄放在坛子里。
第一个抓阄的当然是韩老爷,他伸手在坛子里拨弄一番,取出一张纸条,上面的名字竟是“梅初蕊”,于是后者伸手在另一个坛子里抓了,展开纸条,上面写着“明月”。题目既出,便有丫鬟在一旁点燃了一枝香。
韩老爷不假思索,挥笔而就:“明月未出群山高,瑞光千丈生白毫。一杯未尽银阙涌,乱云脱坏如崩涛。”
另外一边梅初蕊暗忖,既要写得不输文采,又要不能盖过韩老爷的风头,当下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提笔写道:“花好月圆美景天,桂树飘香舞飞旋。良辰易逝如一梦,应怜寂寞姣婵娟。”词虽优美,但新意不足,显然不如韩老爷所作。可见梅初蕊的确是生了一个七窍玲珑心,虽然输了,却输得不差,输得不露痕迹。
一边候着的丫鬟们见两人都已写好,便上前将两人面前的作品拿起来挂在了花灯下面,以便待最后众人品评,选出最好的一首来。
第二轮开始,这次由韩夫人抓阄,抓到了写着“粉荷”名字的纸条,而粉荷抓到的则是“秋思”。
这个题目也是常见,所以韩夫人也没有费多大工夫,便作了一首词:“月皎星稀树苍苍,乌鹊南飞也凄凉。更深人去静,伫听寒声,孤枕残灯念夜长。”
粉荷跟在韩夫人身边多年,耳濡目染,也颇有闺秀之风,稍加沉吟,也想出几句妙词:“露华重,霜更浓,灯烬歌慵月朦胧。和泪折花伤聚散,魂牵梦萦却成空!”词真意切,甚是难得,大家未曾想到粉荷如此才华,不禁都多看了几眼。
接下来轮到韩亦儒,他抓到的却是王妈妈。王妈妈见状,高声道:“怎么这么多人偏就抓着我了,这不是等着我出丑么!我也不要和二少爷比了,就认罚吧!”说完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叫来小丫鬟,从她手中的坛子里抓出了一张纸,摊开一看,题目是“秋花”。
这样的题目当然难不倒韩亦儒,只听他开口便吟道:“春意消尽,百芳渐老。月凉日冷,梧叶飘黄。萋兮莘兮,成是汝貌。风兮雨兮,其叶婀婀。有匪君子,如窈如窕。瞻彼之姿,如琇如莹。瑟兮僩兮,赫兮晅兮。有匪君子,不可谖兮。”通篇没有“秋花”二字,却将花之君子菊花的美貌生动地描绘出来。吟罢,才洋洋洒洒地将之挥毫纸上。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薛梨排在最后,她方欲抓阄,便有丫鬟来报:“老爷、夫人,大少爷回来了!”话音才落,韩骁便满面风尘地进入院来。众人都喜不自胜,银萍等丫鬟更是喜出望外:主子们都已献过诗作了,现在就剩下她们这些丫鬟。原本就怕丢了颜面,这下可有救了。当下所有人都附和道:“大少爷回来的正好,大家正在作诗助兴呢。下番就轮到奴婢们了,如今请大少爷帮了奴婢们吧!”于是仔细地将规矩说与韩骁听。韩骁也不推辞,伸手就抓出了题目,正是“别苦”。
这题目正符合薛梨此时的心情。于是她默默地写道:“别后不知君远近,独坐小楼凄凄闷!路阻且长难追寻,天涯海角何处问?朝去夕至生寒色,雨打芭蕉声不闻。盈盈粉泪湿香衾,寸寸柔肠皆是恨!”
韩骁见薛梨如此,不禁也肝肠寸断,借此机会表白道:“从离去,思如芳草,更行更远还生。念柳外匆匆别后,满腹忧虑难平,怆然心惊。觉醒长日愁生,夜寐魂梦伤情,忍教咽泪偷零。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红消翠减,眉锁黛痕青。而今终有悔,苦忆正销凝。”薛梨在旁边看了,心有戚戚焉,感动不已。
最后众人一致认为,韩老爷的诗最贴近主题,意境之高,大气磅礴。于是乎,那个骠国来的翡翠玉净瓶,从韩夫人的手上,来到了韩老爷的手中。众人又是一阵嬉笑,玩闹至晓,才渐觉慵乏,各自散了。
薛梨因与韩骁、韩亦儒同路,便同他们相伴回去。韩骁走在薛梨身边,轻声问道:“听闻你大病了一场,如今可都好了?”原来他竟是因为自己病了才回来的么?薛梨轻轻“嗯”了一声,再无其它言语。韩亦儒却缠着韩骁说了一路。走至岔路口,韩骁与薛梨默默对视了一眼,便各自回房。
久别重逢,原来是这般光景:心痛、心念、悲叹、感伤,俱化为无尽的欣喜。但愿长聚首,不再远别离!
注:
1.对于韩老爷写的诗,小女子实在想不出什么大气磅礴的句子,只好借用苏轼的《中秋见月和子由》,汗颜……
2.“瑟兮僩兮,赫兮晅兮”和“有匪君子,不可谖兮”语出《诗经.卫风.淇奥》:瑟,庄严貌。僩(xian现),宽大貌。赫,威严貌。晅(xuan宣),有威仪貌。谖(xuan宣),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