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那唐蔫然便进来了,因已嫁做人妇,且唐正珞又不是常死,更不好再守全孝,只换了一身素淡的衣服,在鬒角插了一朵白色的绢丝花,脸上原本精致的装容也退了去,只稍微擦了些乳膏,皮肤水灵,仍旧是明眸皓齿,那模样甚是俏丽。陶仪忙站了起来,也不知唐蔫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辈分,如何见礼,好在老夫人及时道“这便是你那夫的亲亲妹子,蔫然。”这名女子看上去也就二十二三的模样。
陶仪愣是半天没叫出口,此刻所拥有的这具身体十五岁还差几个月,难道要叫一个大了她这么多的女子叫妹妹?
陶仪一般都是拉着人就说美女,姐姐,这回子确是要生生拉住一个大自己七八岁的人叫妹妹,这叫她如何开得了口。
陶仪打量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打量她,只见那唐蔫然拿眼瞅了陶仪几眼,眼睛里一分欢喜九分忧。心道“果然眉眼与采云嫂子有三分相似。”朝陶仪微微一点头,道“嫂嫂。”陶仪只得硬着头皮,连羞带怯地喊了一声“妹妹。”喊得她自己都有些发怵。
唐蔫然报以一笑,没再与她多做纠缠,而是正式回禀老夫人“奶奶,做道场的大师已经请来了,这新嫂嫂跟珣儿……”
“你且领了他们去吧!”言罢,只扶了额,又重新歪在了软榻上。唐蔫然向陶仪示意,让她跟着出去。
一出了屋子唐蔫然也不说话,带着陶仪在院子里七拐八拐,盏茶功夫便出了府,在后门二门外上了一顶软轿,约模走了半个小时,轿子便停下来了。还未下轿,便听得一阵呜咽咽的哭泣声,时不时传来几声有规律的锣鼓声,紧接着便是一些梵唱声。
被维清扶下轿,只见眼前白色灯笼,白色悬彩。进入大门,高大的影壁上亦是结了白彩,经过影壁再往里,也尽数的白,陶仪顿时就被这白色绕得有些晕头转向。
又往里走,便是停灵的地方。屋子里异常冷清,除了府里的几个丫头婆子,以及做道场的大师,就仅一名幼儿跪在灵前,抽抽泣泣地往化纸钱的盆子里烧纸钱。
是那个想要杀她的孩子。
此时着一身没裹边的白麻衣,脚下一又草鞋,早已经哭得如泪捏的人儿一般,此时听到能传,忙转过头来,一见到来人,原本隐隐的哭泣顿时再憋不住,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一张脸上只剩个血盆大口“姑姑~姑姑~”
唐蔫然忙过去抱了唐珣在怀里,不住的揉着唐珣的小脑袋,叠声安慰“珣儿不哭,还有姑姑呢,姑娘会保护珣儿的。”
唐珣把头埋在唐蔫然胸间,凄声道“姑姑,爹爹说娘亲死了,爹爹便把娘亲的生命一并活了,可是现在爹爹也死了。珣儿是否已是没爹没娘的孤儿?”陶仪看着这一幕出不禁眼睛乏酸,用帕子擦了擦,不声不响的在唐珣旁边的软垫上跪了下来,一边烧纸一般道“好狠心的唐正珞,你把我娶进门,尚未拜堂你便赶着去天上与你的结发妻子相会,过幸福美满日子去了,把你这么一个调皮捣蛋的儿子留给我,瞧瞧你这儿子一点儿也不明事理,也不知你到那边是去与娘子相会,过舒坦日子去的,你这儿子就以为是我害了你,方才还拿了剑来砍我,要杀我。真正是屈死我了。”说罢还抹了两把泪,唐蔫然听到陶仪的暗示,忙道“你爹娘相会去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好孩子,好好的办完你父亲的葬礼好不好。有什么委屈只管与姑姑说。”
唐珣垂睡敛眉,半晌不说话,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只点了点头道“好。”接下来便再无话。
唐珣表现得极乖顺,这本是好的,但陶仪总觉得心里发毛。
虽说这唐正珞是非正常死,是不许报丧的,但唐家总算是大户人家,这些事情虽不能明着做,但悄悄也做了。
第二日便有亲戚朋友陆陆续续地来奔丧,却也只在这里吊唁了一翻便去了主宅。
在出殡前,死者的妻、子都不能有任何清洁仪式,故七天下来陶仪只觉得自己的一双眼睛已被眼屎糊得睁不开了。唐珣更是凄惨,这七日里总是不肯离开灵堂一步,先是受了些凉,咳嗽,怎么劝也不肯去休息。直到第七日,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好在第七日便要出殡,只撑过这了阵子就好了。
一大早唐老夫人在众人的搀扶下来了。不过六七日不见,老夫人整个人像是老了好些,本就消瘦的脸更是刮不出二两肉来。
陶仪心中一阵怅然,这个世界还能为孙子风风光光做一声后世,也不知在我遇到泥石流去了后,父母能否那回我的尸首。
同样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才是最不教的!
陶仪越想越心酸,只觉得这场葬礼便是自己的葬礼,躺在棺材里的那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而唐老夫人便是自己的父母。
陶仪思绪飘远,忽然有人拉扯她的衣角,回头一看竟是唐珣,“何事儿?”
“今日是父亲出殡的日子,好小心着些,否则我不会给你好果子吃。”陶仪乖乖地点头,心里却在想“就凭你么?你能对我怎样?”
唐珣见陶仪十分乖顺,轻哼一声便走了。接下来的是鞭棺,摔丧,出殡。一路上仍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唐珣送丧,陶仪坐软桥一同。
因唐珣的苦苦哀求,唐正珞与朱采云茔相邻,生前不能圆满,死后也能在一起。
这一天折腾下来,陶仪一天命去掉半条,一回去软在地上半分动弹不得。
维清备了沐浴水,叫了两名丫鬟服侍陶仪清洗身子,自己亲自去服侍唐珣沐浴。唐珣仍未从丧父的悲痛中走出来,坐在浴桶里发呆,陶仪一边替他擦着身子一边戏慰“小少爷,别糊思乱想了,事已至此,正经想想往后的日子要怎样走才是当务之急。”
唐珣方回神,听了维清的话,一巴掌拍在水面上,浅起层层水花“当务之急便是把那个女人给赶出唐家去,若不是她,父亲怎会枉死。”维清急得捂住唐珣的嘴“少爷,以后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
“你帮着她说话?”唐珣一双眼瞪得跟牛眼一般。
“并非如此,少爷你瞧瞧她本是清白姑娘,比起少爷来也大不了几岁,进门时,好似还被人下了药,可见她也是身不由己,况且这位新奶奶也是个好的。来了这些日子不吵不闹,只安心给姑父守灵,上次少爷伤了她,她也未说什么。”
唐珣听到这些,再不说话。只是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