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九流中,娼是下九流中的最末等,但对于从小被人丢弃、一辈子都难以摆脱最低贱奴仆身份的萧朗来说,万花楼中随便一个娼妓的地位都要比他高上好几倍。
萧朗身为青楼下人,能做的只是察言观色,低眉顺眼,只为求一个温饱。每日在青楼中当跑堂干体力活苟且偷生,当红如清吟伍媚儿甚至吝啬一个笑脸,唯有一两个好说话、生意也不济的清伶和歌姬,才会偶尔露出个勉强善意的应付脸面,这就是萧朗十多年枯燥人生中最温暖的待遇了,更多的是被冷眼,被唾沫,被打骂,还得弯着腰,舔着脸,装着傻,才可以少遭罪。
先前叫嚷萧朗的那位老****来到柴房,砸下几吊钱,见萧朗不会死,面无表情嘱咐道:“今日就先别做活了,明日继续伺候各位大爷,手脚麻利点。”
萧朗憨憨点头,看也识趣,老****瞧了眼他的衣衫和满地的血迹,多掏出了两吊钱,摔给了他。萧朗等老****出门,听脚步走远,这才掀开一块地板青砖,将六吊钱藏进去。老****一向是惜财如命的,今日如此大方恐怕是因为在那富家公子手中捞了不少好处,不过他的格外开恩,也让萧朗那屈指可数的小金库添了些许分量。
勉强止住了血,萧朗便侧身躺在空落落的狭小柴房内,脑海中都是伍媚儿可憎的笑脸,以及萧家大少爷的纨绔不拘眼神,不过不知为何,他回忆最多的是不苟言笑却毒辣不堪的灰袍老者。
大千世界,千般法术,有些高人强者或隐于宫中,或静坐于道观之内,修身练道凝天地气息于金钩银划之间,萧朗终究是没有多少见识的下人,是听闻过富贾士子们的谈吐,知道这世上有一些神仙一般的大造化高手,可以修炼出刀枪不入金刚不坏之体,甚至传说中还有能够移山填海乘鹤遨游的仙人,立于众生之上。但众多匪夷所思,萧朗只当做是说书先生的神怪志异小说,将信将疑,总觉得当不得真,现在亲眼瞧见道人化酒为剑的莫测功力,终于相信,却也心情波澜不已。
喷水成箭,那种恐怖的实力,小小少年不敢揣测。
他也深知自己明摆着与这些高人强者悬殊如天壤云泥,不过他并不甘心,他扯了扯嘴角,喃喃道:“最不济我也要让你们损失点什么。”
从小到大,变态凄苦的生活逐渐养成了少年独自去思考的习惯,十岁之前,怨天尤人,十岁之后,不再懵懂,开始想着怎样去改变境况,所思所想的那些自然而然就是如何富贵,以及富贵以后想要如何享乐,当然,也有复仇。
不懂什么大道理却在腌臜染缸里摸爬滚打十五年多的萧朗,至少是懂得风水轮流转的道理的,他是靠自己学会了知进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一味忍气吞声,一切辛酸早成了畸形的常态。不过他也没有露出半点报复迹象,在这种地方混饭吃不示弱那是在自掘坟墓。
当然,小人物气度胸襟狭窄,也藏得很深,灰袍老者的样貌、身上携带的东西他都早已清晰地记在了脑海里。只是报复对他这种小茶壶而言那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但这也不代表他什么都不做。老道士腰间缠着的那包裹早已令他心猿意马。比起青楼中的那些同身份的小厮,萧朗要想得比较远,他想从老道士那得到的东西也并非是金子银两之类的钱财,比起这些东西,传说中那种能用于修真练道成仙成佛的宝贝,更令他砰然心动。
毕竟,忽然发现眼前有一座奇妙的宝山,而你却只能空着手回去,忽然间遇到一个世外高人,而你却不能从他身上获点什么宝贝,终究还是会有些不甘心吧?
青楼中有三座厨房,各司其责,最下层的黍米房,为杂役奴仆小婢安排伙食,中等鹦鹉房,给位置稍高的人物准备,最好的金玲珑,专门负责花魁、鱼公、领家掌班、当红清吟伶官和护院教头,像大红大紫如伍媚儿,口味挑剔,更是有专门的厨师。
萧朗今天便去“踩点”,他本是打下手的,厨房走动倒也常见。老道人点的菜有万花楼最出名的三大醉菜——醉鸡、醉爪、醉猪蹄,这三样还各有一个雅名。醉鸡不叫醉鸡,取名“清羽梦卧白烟里”,醉爪取名“足踏江山寄杜康”,醉猪蹄则叫“挥手笑问君何在”,雅俗共赏。
萧朗料定那老道人老酸菜敌不过新鲜叶,伍媚儿的脾性,更是一定会在旁大献妩媚,这一场****荡妇的媾和是必不可少的了,萧朗甚至能想象伍媚儿故作一惊一乍眼神却炙热雀跃的矫揉神态。鸡爪中被萧朗加了一种淫羊藿,是万花楼常见的上等****,万花楼的招牌宝贝,指甲盖那一点粉末,就能让古稀老者龙精虎猛一晚上,一龙三凤都不成问题,可药效好,后遗症也就大,平时万花楼都只是放丁点儿到檀木燃香里,用作锦上添花的助兴。
萧朗心狠,一口气放了半两的分量,一股脑倒进小碟里的酱汁,酱汁倒是更加香醇几分。
等醉爪跟精巧饭食送进小院,萧朗就蹲在早已撤去护院的外头墙角根下,已经打探清楚,院子里就伍媚儿和鹤发鸡皮的老道士两位主角儿,剩下都是五六位丫鬟婢女,那萧家大少爷萧植也另开厢房,到南厢房风花雪月去了。
夜渐深,万籁俱寂。
静静的夜色如流水,深蓝勾勒出一份完美的静谧,月光则像是柔和的母亲凝望着这一条长长的街巷,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
在私院门口坐等的萧朗耳边难免传来********之声,忍不住嘀咕真他娘的贱骨头,咱要跟他们那般有钱有权,就是抢,也要把这些伍媚儿等小骚娘的,给霸王硬上弓了。
怜香惜玉个屁!
这帮婆娘不管初衷如何,既然都做婊子了,难不成还要男人砸钱给她们立牌坊不成?
萧朗熬着耐性,在墙脚等足足一个时辰,这才双拳紧握,悄悄地摸入院子。
本以为途中要撞见一两位碍事的丫鬟,出乎意料,一路坦途,毫无阻碍,丫鬟早已按捺不住困意的侵袭,个个坐在门口打着瞌睡。而屋内那两人吃了那份“加料”的醉爪,一阵翻云覆雨后,恐怕至少也得倒个两三个时辰。
萧朗顺利地溜到伍媚儿房间外头,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紧张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轻轻推开门,溜进房内。
房中,床帏薄纱内,两具身躯老树盘根一般交织、叠加、缠绕在一起。伍媚儿身上只有一件几分透明的薄丝绵,春光大泄的白嫩娇躯一览无余,也同那老道士一样昏睡沉沉。
阴冷的目光扫过那条白嫩的娇躯,萧朗深吸了口气,终是把一口闷气给压下了,今日对伍媚儿虽说是积怨已久,至于那位射穿他小腿的老道士,萧朗绝对会报复得不犹不豫,只是在这动手难免给自个儿弄出个血光之灾,而且老道士的实力摆在那里,动不动得了他,萧朗也不敢打包票。传言中修道者都有百步闻声的能力,萧朗可不敢随随便便就靠近老道士。
毕竟他从来就不是一个随便冒险的人,淫羊藿未必能够制服得了一个修行者,老家伙如若醒来,恐怕只需要手一抬就足够要他的命。
小腿上的剧痛还在,萧朗也不敢久待,小心翼翼第弯下腰把置于桌上的布囊抱在怀里就偷偷溜出了私院。这一次让萧朗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掌心与布囊之间的汗水不知何时竟也渐渐干了。
布囊是否装有什么宝物萧朗无法确定,不过能一直被道行如斯的老道士随身携带着,除了床上就欢,其他时间也不见他将包囊卸下,必然是有什么贵重宝物。
回到柴房,足足酝酿了半个时辰有余,萧朗才缓缓敛去脸上所有情绪,闭目深深吸了口气,轻轻地打开了布囊。
只是令萧朗百感交集的是,布囊中,却只有一本书。
一本篆体古书,书名《炼药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