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俗话说,相由心生,妹妹的这副脸面我怎么看怎么讨厌,我和妹妹一点也不像呢!”李冠玉一开口就带着一簇小火苗。那画梦也不气恼,依旧笑意连连的向着李安年问道:“夫君,你觉得呢?我们看着像不像失散多年的姐妹?”
“夫君”这个称呼让李冠玉猛地一震,急忙看向李安年,迫切的想要得到李安年的回答,结果李安年冲画梦温柔一笑:“娘子说的是,夫君也觉得像呢。”
李冠玉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人连根拔起,什么都没了。李冠玉觉得自己有些站立不稳,她垂下眼帘,复又抬起,对着李安年轻轻说道:“李公子,我想和这位画梦姑娘说几句话,可否劳驾李公子回避一二。”李冠玉依旧称画梦为姑娘,语气里也带着些不容抗拒的意味。
“这。。。”李安年似乎有些犹豫起来,李冠玉有些不耐烦,将头转向了别处,看不出神情。
这边李安年还没继续开口,那画梦却言语温柔出口说道:“夫君就先回避一下吧,我正好也有些话呢,都是女儿家的事,夫君也听不懂。”
“那。。那好吧。”听见画梦如此说道,李安年也不好逗留,只好转身离开,直到离那二人百步之遥,听不见二人声音为止。
李冠玉默默地看着李安年离去,心思有些辗转纠结,却也不外露,耳听画梦说道:“姐姐莫怪。夫君是一直在这梦境里与我朝夕相处,这梦境本就是夫君缔造的,因此这里不曾有其他人出现,我们两人也就一直形影不离的,姐姐突然要单独和我谈话,夫君可能有些不适应与我暂时分别,所以刚才会犹豫起来。”李冠玉回头,看见画梦依旧在笑,笑容似二月春风,脸色如三月桃花。这同样的一张脸,不同的两个人,一个看起来和善可亲,一个看起来却冷若冰霜。
李冠玉面色冷然的看着画梦那张笑脸,心里却知道她这番话的意思,看似无心想要解释一二,却能句句戳中李冠玉的心思。
“现在你竟然已经幻化成形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
听李冠玉这么问道,那画梦面露为难,眉尖微微蹙起,摇头说道:“还不成呢,姐姐。姐姐也知道我只是个尚未沾染足够灵力的意念之力而已,在这梦里的确能够化成人形,还不是因这梦的本身就是夫君的精神所在。我也知道姐姐道行尚浅,同我一样不得人形,姐姐今日入梦能以成年女子的形态,也是因为这是夫君的梦,靠的是夫君的精华而已。”画梦这番话,倒是道出了之前李冠玉的疑惑。怪不得,李冠玉以意念之力进入这梦境,却有形体存在,原来还是因为李安年。
“那你还想怎样?!”毕竟是涉世未深的妖怪,就如同总角小儿一般出不了多大的心思,对于画梦也生不了什么处理之法,只能呆滞的问出自己心里的疑问。
听李冠玉如此直白的问道,画梦复又笑了起来,因她根体非比寻常,是人世间的贪欲而成,所以心思自是比那未经人事的牡丹花精要玲珑剔透的多。画梦对着李冠玉坦诚笑道:“自是要等那修行大成之时才能离去呀!呵呵!”
“照你现在这样吸取相公精血下去,没等你大成,公子就已经精气具散而亡了!”李冠玉已没了刚才遮掩心思时的淡定,水袖一甩,脸色愤然。
见李冠玉有些薄怒的脸,画梦掩嘴笑道:“姐姐聪明,不过我还是会在最后给夫君留一口气让他和姐姐在现实中好生聚一下的,免得姐姐这片痴心就这么给埋葬心间了。”
看着画梦已然弯起的眉眼,李冠玉无法再冷静了,随即向画梦出手,手刚好抬起却被画梦轻易地制止了,这一来一往间看在远处的李安年眼里就像两个好姐妹太过谈到投缘处太过激动而突然牵起了手。
“我在这梦里待的时间比姐姐长,自然也比姐姐厉害些,姐姐还是不要妄想能奈我何。”画梦依旧笑意连连。
李冠玉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心里也明白了个七八分,自己在这虚无的梦境里根本不能把画梦怎么样。她脸色又恢复了淡然,只是脸朝向李安年站的地方,目光绞在李安年身上,不知意味。
过了一会,李冠玉才缓缓吐露道。“你们成亲了?”
“姐姐倒糊涂起来了,这只是梦而已,这一切都是假的。”真真假假又如何,只要有痛,那便成伤。李冠玉如是想着。
“他心里有你。”依旧是听不出任何语气的话语。
画梦复又呵呵笑道:“在他心里的确有我,可是有我不就是有你了嘛,我就不是你嘛!姐姐。”
“你不是我。”李冠玉轻轻摇头,却依然盯着李安年。
“呵呵。”
李冠玉转头,对着画梦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希望你能放过他。”
画梦面露惊奇:“你这可是在求我?姐姐。”
“是。”李冠玉回答的斩钉截铁。
画梦摇头咂嘴,再次面有难色地道:“可惜呀!这事儿要是妹妹我能做主倒是好的,可这梦本来就是夫君缔造的,这精血也是夫君自愿给我的,我能不能离去,也得相公说了算,姐姐求人这是求错了,应该找夫君商量才行啊。”
“我会让他走的。”淡淡说完,李冠玉便向李安年走去,画梦笑意盈盈地看着李冠玉向李安年走去,没有动作。
李安年见李冠玉想自己走来,连忙恭敬的向李冠玉作了一揖,李冠玉默默地回了一礼,心里却叹道:“唉~呆子啊!”
抬头,李冠玉目光霍霍地盯着李安年,开口直接问道:“公子可愿醒来?”心里却想,你就算回答不,今日我就算是死了也得把你给带出去。
听李冠玉这么问道,李安年却是一片安然,他自己本身就对这一切全部知晓,只见他轻摇手中骨扇,端的一片风流倜傥,煞是好看。他开口却道出了李冠玉听不懂的八个字来:“醒又何以,梦又何惧。”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李冠玉疑惑道。
“小姐可曾听说过庄周梦蝶的故事?”
李冠玉摇摇头,她一个花妖精又怎会知晓那些凡人所读的礼贤圣书呢。
见李冠玉疑惑不解,李安年向她娓娓道来:“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庄周梦蝴蝶是他渴望的境界,渴望的选择,蝴蝶梦庄周,是蝴蝶的向往蝴蝶的选择。今日我梦牡丹,牡丹诚然梦我,这既是我的选择与渴望,也是她的。”
李安年这番话虽说的模棱两可,却能让李冠玉摸透个七八分,她有些不敢相信,这李安年既是知晓一切,也必该知道这样下去会是什么后果,可他话里不但无所畏惧,按他这意思反而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甘之若蚀。
“可她不是真的牡丹!”李冠玉继续追击道。
“真也好,假也好,就如这虚无的梦境一般,醒了是真,梦了是假,可这真往往带来的只有残酷冷淡,多了,那样会痛,倒还不如假的好,能享受到幸福,能享受到快乐。”李安年继续平静说道。
李冠玉脸色惨然的盯着李安年,双脚似踩在冰锥上一样,既冷又痛。李安年还是静静的看着她,身后有落叶缤纷。这一刻,两人都没说话,整个世界都似安静了一般,静的几乎只能听见彼此之间的呼吸声,果然,在这梦里真是听不到凡世间任何一丝一毫的喧闹声。
过了好一会儿,那是当李冠玉留下了第一滴眼泪时,她亲手接下了这一滴眼泪,捉起李安年的手,轻轻将泪珠放置于李安年温热的掌心,那晶莹的泪珠在李安年手心散着微光,却因着李安年的体温被烘干以至不见了。
李冠玉将李安年的手合起来,原本娇艳如花般脸现下竟是苍白如纸,她握着李安年的手轻轻地说道:“没想到,今日竟为你流出了这什物,这本不是我所应该拥有的,今日我把它给你,是希望你能永远记得我,即使。。。即使是在最后一刻也要想起我。”
李安年静静地看着李冠玉,手心里是李冠玉的眼泪,早已不见了,自己的手还被李冠玉轻轻地捂着,多么软若无骨的触感啊!他看着李冠玉缓缓收回了手,转身离去,步伐却不像收手时那么慢,而是很快,似要跑起来一般。
再次伸手,掌心间赫然多出了一块浅色印记,那印记所在的地方正是刚才李冠玉所放泪珠的地方。
“你就这么走了?!”祁小莲惊声道。“就算绑也得把他带出来呀!”
“我后来也试过,却是完全没法。画梦说得对,这是夫君的梦,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带出来的,除了他自己。”李冠玉说完,看向李安年,李安年依旧温柔的看着她,在这李冠玉给祁小莲说话的期间也从来没有移开过视线。
“那后来又是怎么回事?”祁小莲复又问起。
“那年冬天,夫君就病起了,从此一蹶不振,娘亲请了好多大夫,可是任何一个人都连病因都查不出来,只道是没救了,娘亲为此哭的眼睛都肿了,我既着急又悔恨自责,这么大的一家子人,只有我知道原由,却没能救夫君一命。。。”李冠玉似乎很难受,两道眉毛都揪在了一块,却掉不出一滴眼泪,李安年面露着急焦急,有些沉重的伸出手想要抚平李冠玉的煎熬。李冠玉握住李安年伸出的手,冲李安年会心一笑,转过头来继续说到:“那天,我记得天上下着小雨,夫君似乎在也支持不住。。。”
这年冬天,李府上下都笼罩在一股悲伤之中,由于李安年的病重,老夫人为此哭的肝肠寸断,李家的生意也开始日渐下滑。
李安年躺在床上,视线刚好可以看到窗前的冠世墨玉,早在李安年病重一蹶不起时,老夫人就将李安年最爱的牡丹又移植到李安年房中,心想这样也算了却儿子最后的心愿了。
今天窗外淅淅淋淋地下着阴雨,房内只有李安年一人躺在床上,服侍的丫鬟下人去端药了却迟迟没有回来,满屋子都是一股令人作呕药渣味儿。李安年伸出右手,手心那块浅色印记静静躺在掌心,似永远也磨灭不掉一般,那微凉的触感还在心间,他抬眼看去,明明花期早就过了,可这牡丹依旧盛艳绽放,如遗世独立一般静静地矗立在窗前。
李安年突觉自己呼吸不畅,景物也看不真切了,窗台的花突然变成了李冠玉焦急惊惧的脸,李安年有些高兴,伸出手想要触摸般,可手还没有伸到一半便颓然倒下了,连眼睛也跟着闭上了。窗前的牡丹花无风自动,也不知从哪来的力量,将枝叶簌簌的摇着,花瓣被摇的掉落在窗台上,黑紫色的花瓣一派苍凉。
就在这时,本来紧掩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了,一个身着阴阳鱼图作道士装扮的人走了进来,为这室内带来一阵凉风,连带着吹起了窗台上黑紫色的花瓣。
道人大步穿过屏风,站定在床前,看了李安年一眼,此时李安年紧闭双目,毫无动静。道人忽的转过头来,看见窗台的牡丹,花瓣已经掉落的只剩几瓣了,散落一地,此番场景可谓是人去花尽,好不凄凉。道人蹲下身,将李安年露在外面的手臂握起,掀开衣袖,用自己的指甲划破了李安年的手臂,鲜艳的红色血珠很快渗了出来,道人连忙用手接住,起身来到窗前,将那刚接的血洒在花上。一阵花香夹杂着血腥味飘过鼻尖,李冠玉便出现在地上,她有些恍惚的抬起头,道人正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李冠玉连忙起身,站定在床边,脸色煞白,呆呆的,一动也不动,只是愣愣的盯着李安年,犹如一座石雕一般。
道人来到她身边,同样将她的衣袖挽起来,也不说话,同样将李冠玉的手臂划破,放出血来接住。李冠玉此时连疼痛都没觉得,还是使劲盯着李安年,任由道人将自己的手臂划破。
道人捧着李冠玉的血,低下身将血按在李安年伤口处,低声念了几句听不懂的话,再将手挪开,李安年的手臂竟完好如初,一点伤口也看不到。他又站起身来,扶起李安年,在李安年背上一拍,李安年一口浊气吐出来,眼皮竟慢慢打开起来,李冠玉一惊,有了反应,连忙扶起李安年,道人让开身来,李冠玉抬头望着道人,眼里满是感激,不知为何,那道人虽是背光而站,可朦朦胧胧的完全看不清道人的样子,似有一团迷雾遮住。
见李冠玉似要开口说话,道人却出声打住了。
“不用感激我,他还是个死人。”道人声音淡然冷清,似乎早已猜测到了李冠玉会说什么,只见道人转过身背对着李冠玉继续说道:“现在他醒来只是他的最后一口气被我吊着而已,身体却是死的,他失去的精血过多,已经无力回天了,况且这生死之间的因果轮回我也管不了,我保他最后这一口气也是另有所求,算是两不相欠了。”说完,床头挂着的牡丹画像倐地飞到道人手中,道人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