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亦颓然,一颗心似直直坠入谷底。手中剑垂下,虚虚握在掌心。剑尖抵在地面,似随时都要倒向一旁。东亦垂眸盯着脚下,风拂来,带起散落于鬓角的缕缕发丝扬入空中。站在院子门口的果儿看着,低叹一声终是不曾踏进。
晚膳过后,莲姬便由胡风扶着上了马车。十四名乌衣卫一人为车夫,一人为小厮,其余皆是暗中相随。莲姬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后门,煞觉清冷。胡风约莫猜到莲姬心思,遂道:“东亦果儿在我们出府的同时也已离去。至于陛下,夫人该知他是不能现身的。”
“……走吧。”莲姬微窒,放了车帘淡淡道。身子倚在车壁上,眉宇见流露出些许的倦意。
扮作车夫的乌衣卫得了命令,手中马鞭一扬,当即驱使了马车一路向前,稳稳当当地倾轧过青石泥板朝帝都的方向而去。马车外夜色渐浓,厚重之感竟犹如黑云压城,让人微微喘不过气。胡风瞧了片刻便撒手,同莲姬一般倚靠在车壁上闭目休憩。而待两日后,马车甫一离开沂门关百里之外,北离主帅辽南将军即下令出兵,数十万雄狮直迫向那道沂门关那道关卡。
守在城墙上的士兵远远看见急速迫近的雄狮,立即抬起手中的长弓,对准了兵营方向就是一箭。箭入空,爆鸣声后散开白色烟幕。兵营处的守卫士兵见了,急步奔向主帐,于帐外大声禀报:“报!敌军已攻打过来!!”
帐内的煊寂先是一愣,后缓缓勾起唇角,指着地图上的一角对秦辽道:“绥南将军先去同他们会是一会。”
秦辽明白煊寂意图,颔首后在煊寂身边半跪,道:“末将定不负陛下期望!”说罢,秦辽起身,一身铠甲银装地走出主帐,上马后一扬手中长枪,对着已集齐的士兵吼道:“跟我走!!”
城门吱呀一声打开,秦辽带着人马自内冲出,双方一触即战。焦灼许久仍是不见分晓。斜阳西坠,点染出几分苍茫肃杀,血腥气息渐渐浓厚,沉沉压来。便在这极致的混乱中,突见卓烈自马背上一跃而起,弃了手中长枪,转而换为玄铁长弓。弓开如满月,只闻“铮”的一声玄箭离弦,直对城墙上的帅旗而去!
“娘娘,听闻胡大人回来了,还带着一名女子。”
萧沁莞尔,仍对着镜中的自己摆弄着珠钗,笑道:“胡大人带回一名女子又有何奇?这般小事日后便不必报了。”
“但这女子却是直接入住到华阳宫。”
“啪”的一声,珠钗坠地断成了两截。镜中笑颜不再,萧沁复又问道:“华阳宫?”
“是的,娘娘。”
与此同时,水云宫中,亦有宫女禀报道:“娘娘,胡大人回来了,听说还带回了一名女子。”
“回来了?胡御医不是陪着陛下一起?若他先回来,那边关还有何人照顾陛下?”水梓清手中动作顿住,秀气的双眉蹙起,眸光中不无担忧。
“娘娘,胡大人带回的那名女子是直接入住到陛下寝宫的。”
手中珠钗坠落至梳妆台,水梓清首先不是想到去确定或是去问女子乃何人,而是想到她初为清妃时,身边宫女说:陛下寝宫从不留宿宫妃,便是有,也定是日后的皇后主子。
不知过去几何,垂首立于水梓清身边的小宫女方又听闻到主子声音:“……可知其身份?”声音颤抖,还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悲戚和慌乱。
“不知。”
半个时辰后,萧沁抵达华阳宫外时水梓清也恰巧赶到。见水梓清面色惨白,萧沁安抚道:“梓清,这可是身子不舒服?若当真不适,便回去休息着。这华阳宫,我去探探就好。”
“不、不必了……我没什么大问题,小沁不要担心。我们去看看吧,指不定和陛下有关。”水梓清说罢已扶着宫女走向华阳宫的宫门,萧沁见了自是随后跟上。然让两人没有想到的却是甫一靠近,守在宫门左右两处的侍卫即一扬臂,两把刀交叉拦住两人,平静道:“陛下有旨,在其回宫之前,除了胡大人任何闲杂人等不得踏进华阳宫。”
“闲杂人等?你的意思是本宫和淑妃娘娘是闲杂人等?好大的胆子!还不速速让开!!”
“请贵妃恕罪,陛下旨意臣等不得不从。还请贵妃同淑妃莫要为难属下。”声音依旧清冷,不见半分退让。
萧沁气急,正待发作却被水梓清拦下。水梓清勉力提了提笑容,问道:“那请问可知里面是何人?”
“回淑妃娘娘,来人并未下马车,故而属下不曾识其容颜。”
水梓清捏了捏掌心,又是问道:“里面伺候的宫女,或是胡大人也没有透露半分么?”
“回淑妃娘娘,胡大人每次来都是形色匆匆,从不多话。至于伺候的宫女,因胡大人带来的谕旨而不得乱嚼舌根,故现今除却里面之人并无人知晓来者身份。”
“……好,好,本宫知道了。”水梓清说罢便转身,就此离去。萧沁一见急了,忙追上去问:
“梓清怎的如此轻易就放弃了?”
水梓清抬眸看向萧沁,眸中晕起水汽却倔强得不让落下。水梓清面向萧沁惨然一笑:“小沁,你可知我在成为清妃时,旁人都告诉了我什么?……能留宿于陛下寝宫的,只有皇后一人。现今这人出现了,你还不明白吗?”
萧沁不曾料到还有此一说法,登时愣在原地。待水梓清的背影渐渐远去,萧沁方反应过来,追上去道:“梓清,你担心什么?成为皇后并不能说明什么。此前我尚觉着陛下对宴莲夫人颇为特别,可后来不也是封了藏珠阁,断了她的一切消息。现今这皇后是否当真尚且不知,便是真的,那也只是个身份罢了。若是你,你宁愿要陛下的情,还是一个徒有的身份?”
“小沁,你认为陛下会立只有身份的皇后么?若当真如此,这后位不会空悬这么多年。陛下他……是不屑用后位去换这所谓的朝堂利益的……”水梓清摇摇头,不再停留,扶着侍女迅速离开。
萧沁的神色瞬间有些晦暗不明,待水梓清离地远了方彻底冷了脸,然不过瞬间便又扬起一抹冷笑,一提袖口,自语道:“便是这样,我又岂会放弃这一切?”
与之相对,华阳宫内并未感受到这一切,里面的侍婢形色匆忙,来回在寝宫和厨房间走动。
胡风盯着莲姬双眸,确认一般问道:“夫人,你可想要活下去?”
“当然。”
“那好。夫人待会儿可要忍住,这痛苦,怕是不见得好受……加之微臣也没什么法子来减缓,唯有让夫人忍忍了。”
莲姬颔首。见此,胡风当即对身边伺候的宫女道:“扶夫人到浴池去。再去给我找个会找穴位的宫女来。”
“是。”宫女应下,随后唤来另一人上前将莲姬自榻上扶起,朝着浴池方向走去。约莫过去一炷香的时辰,莲姬已置身于华阳宫内的温泉浴池中,周围晕起的水雾将一切半遮半掩。身边侍女将事先备好的药汤倾倒进池子,瞬间将温润的泉水染成一片褐色。莲姬身子一颤,微闪的眼睫上攒起点点水珠。
不一会儿,药汤全部倒了进来,胡风的声音即在外间响起,一个一个穴位接而自口中报出。手持银针的侍女站在莲姬身后,一针一针按着胡风道出的穴位准确刺入。紧张蔓延,每刺一针莲姬都会轻微地颤动,而那宫女的手心也都沁出了汗,甚至微微有些抖。便是外间的胡风,声音亦逐渐沙哑。
莲姬垂在浴池中的双手捏紧,下唇亦被咬出血,可身子上细细的疼痛仍是接连不断地传来。苦涩的药味在浴室中蔓延,身子被浸泡得虚软无力,莲姬勉力撑在池边。宫女不断更换着池水,原先刺穴的宫女则手拿细绢帮莲姬拭着额头细汗。
如此,整整一下午。
被扶出来时,莲姬再也没有半分力气,刚由身边宫女伺候换上衣服便晕了过去。而这仅是最初一天,亦理应是最轻松的一天,可这都已经让她虚弱得不行,这一点让她倍加沮丧。但为了活下去,她必须忍,必须熬下去。莲姬被扶出来后,胡风瞧着方抹去额间不断滑落的汗水,对宫女吩咐道:“待夫人醒来,备些清淡的粥点。她的重要性,想必你们都已经清楚,该怎么做掂量点,但要注意不要对夫人泄露此点。”
“是,胡大人,奴婢知道了。”
三日后,药浴和刺穴进行到一半,果儿闯进了华阳宫。见果儿不管不顾地朝浴室奔进去,胡风忙伸手拦住她,一手箍住她腰一手掩了她的口,他则继续向里报着穴道。果儿见此方明白胡风所做,登时止了挣扎。静静候到结束,不待果儿启口,胡风已是垂头问道:“可是找到师父了?”
“唔,唔……”
胡风猛地松开果儿,略带歉意道:“刚刚情况紧急,胡某唐突了。师父可是找到了?”
“找是找到了,但……齐老不愿跟我们前来,他说,有你在,加上小姐求生意志比之六年前要强上很多,所以小姐应该不会有很多问题。”果儿垂着目光,双手绞在身前,声音低低带着浓浓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