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神医言罢告辞出府,只道欲继续四处行医。杨恪怎样也挽留不住,于是只好送季神医离府。一直旁观的辛子兴见夜色已深,也不便留于此,便让仆从引他回了杨恪先前指给他的客房。
杨恪送神医回来,进屋也不瞧柳吟吟,只道:“我已吩咐下去,明早起程去野狼谷。”
顿了一顿,才听到柳吟吟轻声道:“多谢你了。”杨恪抬起头,看见柳吟吟神色凝重,眉头锁着愁思,遂说道:“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他了,自己也要好生将养,这数日又受苦了吧。”
柳吟吟没有说话,只是俯身伸手给水天月掖紧了被子。躺在床上的水天月双目阖起,面容平静,似乎已经睡熟。杨恪想让柳吟吟去歇息,换作仆人来服侍水天月,但看到柳吟吟望向水天月的深情目光,一时心痛如割,半晌才道:“柳妹,我真的不是有意骗你的。是他……”
“我没怪你。”柳吟吟望着水天月道,“我还要谢你呢。”
听柳吟吟的语气不似揶揄,倒真有几分诚挚。杨恪眉头紧蹙,不再说话,他坐在一旁,看着柳吟吟,柳吟吟的目光却只粘在水天月身上。杨恪好久才忍住心中愁苦说道:“你也累了,我让人替你守着他。你去歇吧。”
“不,我守着他。你去歇吧。”柳吟吟果决地道。
杨恪心中一痛,他不再阻拦,扭身便走,刚到门口,却转身回返,坐回了刚才那张椅子,负气似的道:“好,你守着他,我守着你。”
柳吟吟守到半夜开始伏在床边恹恹睡去,她自然不知道她朦胧睡去后,杨恪拿件外衣怜惜地披在了她的身上,而杨恪伏在一旁的桌上沉沉昏睡后,也不知道躺在床上的水天月缓缓睁开了眼睛,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第二日晨起,杨家的寻医队伍出发了。
杨恪备了一辆宽敞大车,命人在里面铺上毛毡,置上被褥,又备了果品。柳吟吟在车中寸步不离地守着水天月,杨恪自己骑着马紧跟在车旁。随从带了十几名,皆佩刀持剑。有些便是柳吟吟在姚家山村见过的邻里农夫。辛子兴骑了一匹马,跟在车旁。因为在船上遇险之时,辛子兴毕竟为柳吟吟和水天月出过力,如今与众人混得虽算不上朋友,至少也不是最初的敌人了。辛子兴其意只在从柳吟吟那里得到他想要的书,而柳吟吟心思全在水天月身上,根本无暇理会辛子兴,而杨恪对柳吟吟几乎唯命是从,柳吟吟没法子赶辛子兴走,杨恪也只好拿辛子兴当客人待,于是辛子兴也便成了寻药队伍中的一员。
看着车后十数人的跟班,柳吟吟坐在车边对杨恪道:“咱们是去求医寻药,又不是去打家劫舍,至于这么耀武扬威吗?”
杨恪望了她一眼,目光又瞥到了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你几曾见我独自出门带过这许多人来?”
柳吟吟尚未解其意,便听身边辛子兴忍笑道:“他是怕路上有人打你的主意。”
柳吟吟蓦地一怔,扭过头却撞上了车中水天月直视她的眼睛,不觉一窘。
如此晓行夜宿,两日之后,已入季神医所说的深山。
进入密匝深林,对面一个樵夫荷柴走来。杨恪在马上恭身拱手问道:“敢问这里可是野狼谷吗?”
樵夫瞧了瞧众人,说道:“是野狼谷,你们……是来求解毒的还是求下毒的?”
众人一怔,杨恪又问:“这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若是求解毒的,你们可备好金银了?野狼谷主的胃口很大呢。”
杨恪傲然一笑,道:“自然不会空手而来的。”
柳吟吟心生好奇,在车中探出头来,跟着问询一句:“若是求下毒又有何说法?”
“那说法就更多了。是下立时毙命的,还是生不如死的,或是烂心的,或是烂肉的,或是昏迷的,或是假死的……各有各的价钱,各有各的毒法。有的千金难买,有的几文便可。”
柳吟吟啧啧几声道:“难为他想出这么多的招法来,看来野狼谷主之心便是世上最毒的毒物了。”
见樵夫眉头微皱并隐约有怒气罩脸,杨恪急向柳吟吟嗔道:“别乱说,咱是向谷主求药来的。”柳吟吟立时缄了声,杨恪又向樵夫道:“如果能蒙野狼谷主赐药,便是万金,我也能奉上。若求稀世珍宝,我也会想法子为之求取。”
杨恪一番话,让柳吟吟心头翻涌,说不清是惊叹还是感动,只隐隐地在心中暗道:“杨恪的这份情义便值万金,怕这一辈子我也报答不了了。”
樵夫点点头道:“那就随我来吧。”
樵夫把肩上的柴紧了紧,回身向来路走去。引着众人穿过林子,眼前豁然是一片绿茵铺展的山谷,远处密林环绕,近处山野清幽,莺飞蝶舞,花香四溢,隐隐闻得溪水潺潺。
柳吟吟不禁叹道:“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吧。”
水天月透过车窗,将眼前美景尽收眼底,轻轻一笑:“倒真是个隐居之所。”
辛子兴啧啧一笑:“果然不错,怡神养性最好不过,水公子若是在此养个十天半月,怕毒气也会去了一半了。”
樵夫立足不再前行,向众人道:“这里便是了,你们自行前去吧。”
杨恪拱手道谢,刚要引众人前行,便听樵夫道:“咦,你们这便走了吗?引路之资呢?”
众人面面相觑,樵夫继道:“来野狼谷的人,哪有不知道要付引路之资的,若不是为引路,我何必砍柴到这个时候,你没瞧瞧这天都过午了吗?”
杨恪忙道:“哦,是该感谢先生。”忙从怀中拿出几两碎银递将过去,樵夫去瞧也不瞧道:“你们也忒小气,引路之资哪有少于一两黄金的?”
柳吟吟抽了一口气,道:“你每次引路都要一两黄金吗?那如此说来,你倒可不必砍柴了。”
“你当砍柴是容易的吗?想在这里砍柴,每年要付谷主黄金百两的,你可知道?”
众人呆了呆,杨恪忙奉上黄金,不屑再与他罗嗦,引人催车前行,柳吟吟倒好奇得紧,车动之后又回首问道:“那若是没钱的,你们会怎样?”
“没钱引路的,自然不识此捷径,便会寻其他的路径,但少不得绕个几天几夜,少不得也会掉进个陷阱,中个暗器什么的,你当野狼谷是好耍的?野狼谷主用毒天下闻名,他的家是好进的吗?”
车行渐远,终于不再闻那樵夫罗嗦,柳吟吟咬咬唇恨恨道:“下毒的和行医的就是不一样,神医季先生一文钱没有要我们的,这个谷主还没有见面,便让我们损了金子。这谷主定然不是个好相与的,不知怎样心如蛇蝎呢。”
“心如蛇蝎倒不一定,不过是财迷心窍罢了。”辛子兴笑笑道。
柳吟吟握住了水天月的手,轻道:“水大哥,不管怎样,我们定要让他拿出药来,救你的命,你放心。”
水天月神情平和,似乎并不在意索药,听到柳吟吟的话,蓦地笑了笑,宛似宽慰柳吟吟般地道:“好。”
猛然听到扑扑几声,柳吟吟探身向车外去看,见杨恪等人正急促勒马,原是前方飞来两只匕首,一支向左一支向右,每只匕首后面均系一根长绳,两只匕首皆钉在路两侧的树上,如此,两根长绳便把前面的路封上了。
同时,听到一个娇柔之声婉转传来:“几位慢行,请通名姓。”
只见长绳之后,一人款款而来。是个黄衣女子,双十年华,身材高挑,长发在头顶挽了一个螺髻,余者披散在肩,容貌清丽,风姿绰约,面带浅笑,在绳前临风而立。
“在下扬州杨恪,这几位是我的朋友,我等来此,特为求见野狼谷主。”杨恪拱手道。
女子点了点头,目光促狭地一闪,未言先笑了几声,转而又若有所思地微笑道:“扬州杨氏,好大的名号,尊驾莅临敝地,该当远迎才是,请恕奴家失礼。”
“敢问姑娘是……”
“野狼谷总管,你叫我秦铃便可。”
“哦,秦姑娘,还望向谷主通禀一声,我等冒昧前来,实在是有要事相求。”
“我说了,叫我秦铃便可,什么姑娘姑娘的,不喜欢。”女子故意锁了锁眉头,似乎有些微怒意,但这怒意在笑意盈盈的目光之下,倒显出了故意弄人的顽皮。
杨恪一向恭谨惯了,在这姑娘的调弄下,倒显出几分窘态。辛子兴蓦地一笑,透着古怪地道:“杨公子倒是讨女人喜欢。”
忽然车中有人道:“嗨,我们是来求见谷主先生的,望姐姐通禀一声。”辛子兴回首望见了说话的柳吟吟正掀开车帘露出半张粉面,心中一笑,这是为谁着急呢?
柳吟吟心头也着急懊恼,早知道那女子与杨恪罗嗦,还不如自己当先报名了,便如这般磨磨蹭蹭,何时才可见到那谷主呢。
秦铃看了一眼柳吟吟道:“小妹妹急什么,谷主自然是见得的,不过我们谷主脾气古怪,不一定挑些什么稀罕物作诊金呢,你可备下了?”
杨恪成竹在胸,笑道:“姐姐尽管通禀,无论是什么,我杨家都会尽力去办。”杨恪被秦铃抢白,不便再称姑娘,只以姐姐相称,似乎秦铃还很受用。秦铃望望杨恪,又瞧瞧柳吟吟,莞尔一笑,道:“好了,不难为你们了,今天算你们来得巧,我们谷主昨儿刚配好了一副新的毒药,心情大好,没准儿不要你们诊金呢。你们随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