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悦来居客栈,杨恪见柳吟吟神色恹恹,已显倦意,便温声道:“你也累了,早些歇着吧。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便可。”
柳吟吟听罢只微微点头。见她神思不属,目光散漫,不用想也知是什么因由,杨恪心中暗苦,又无法使气,自己神色上也不觉带了几分落寞。
杨恪又嘱咐几句便回了隔壁自己房间。这厢柳吟吟坐在妆台之畔卸妆,拔下头上的珠花宝钿,脱去了外面的薄衫。便在这时,叩门之声赫然响起。
柳吟吟以为是杨恪出去复归,便未细想,出去开了房门,却见门外并不是杨恪,而是客栈的伙计。
伙计向柳吟吟恭敬道:“姑娘刚才是出去了吧。方才有人让我捎封信给姑娘,才见姑娘回来了,不敢耽搁,这就送了来,请姑娘过目。”
伙计说着递过一封信来。柳吟吟疑惑地接过,同时问道:“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面容清俊的公子,大约二十岁的模样。”
柳吟吟心神一荡,冲口道:“那人现在哪里?”
“留下这封信便走了。”
柳吟吟道声多谢,忙进屋拆开信封。刚扯出信要看,却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我瞧瞧是什么。”柳吟吟抬头,正撞上杨恪的目光。
杨恪就在隔壁,听见这边有声音自然急促开门来看,伙计与柳吟吟的对话听得是一清二楚。伙计刚走便一脚踏了进来。
这封信未入柳吟吟的眼先被杨恪扯了去。
杨恪展信念道:“三更县东十里寒鸦寺见。”
杨恪把目光移到柳吟吟的脸上,柳吟吟却不争气地把目光躲了开,这下似乎更坐实对杨恪有什么欺瞒之事了。杨恪心中一涩,面上也带出了几分不悦,含讽带讥地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人倒还着实有些情致啊。”
见柳吟吟没有应声,杨恪追问道:“你……想去吗?”
“哪个想去了。”柳吟吟说道,转身坐在了床畔。“既然不想,那好,咱们就撕了它。”杨恪作势欲撕,柳吟吟的目光倏地就跟了过来,神情似有不忍。杨恪不过做做样子而已,但见柳吟吟果真用心了,这胸中之气似乎又撞了上来,可到底狠不下心来,遂涩然道:“算了,你歇着,我替你去会会他。”
让柳吟吟去他不愿意,他实在不想让他们见面。可不让她去他又不忍心。于是,杨恪收了信,径自做主替柳吟吟走一遭。柳吟吟无法阻拦,只好如此。
杨恪顶着月色走出客栈,骑上马向东行去。走出里许,便觉哪里有些不对。忽想到水天月行事一向胸怀坦荡,光明磊落,不似这般鬼鬼祟祟的,心下只叹自己被醋意冲昏了头脑,全然没有细细思量,想至此便被一股莫大的惊惧骇得勒住了坐骑,登时暗叫不好,拨马就驰了回来。扔了缰绳直奔二楼柳吟吟的房间,推开屋门,便被骇得呼吸一滞,似被人扼住了喉咙。
果然,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情形。
柳吟吟还是那个柳吟吟,一根头发丝都不少,只是眉头微皱嘴角抽紧,显是强忍着痛,左手捂着右手腕,素日用的剑横在地上。而对面的敌人,一个二旬左右、着一身红袍的男子,正悠闲地坐在桌畔,转动着手中的茶盏,似乎刚刚呷了口热茶,正噙在口中细品,仿佛为香茗所惑,目中颇有沉醉与惊叹之意。
杨恪仅向敌人扫了一眼,就奔至柳吟吟身旁,抚住了她的右手,目中忧色顿起,急问道:“伤哪里了?痛不痛?”
柳吟吟尚未答言,对面的男子却嗤地笑出了声。
柳吟吟向那男子瞥了一眼,只道:“也没什么,他把我的剑打落了,震得手腕儿疼。”
杨恪舒了口气,见柳吟吟无事,才转向那男子细细打量。这男子五官清俊,神情散淡,只盯着手中之茶,似乎半点没有注意眼前的二人,宛似夤夜来友人家中秉烛夜谈的雅趣之人,并无一点凌厉之势,但目光中却分明闪露几分跳脱诡谲,实不能令人等闲视之。
杨恪望向他的刹那,目光中的温柔尽褪,他微微前进一步,无形中挡在了柳吟吟的面前,冷声问道:“尊驾何人?来此何事?”
男子放下手中茶盏,抬眼望向杨恪,目光竟露出几分笑意,淡淡道:“神月宫左使玲珑公子贺无绝,来请柳姑娘的。”他声音不高却拿着悠扬的调子,只把这杀气腾腾的邀请说得如歌唱一般的动听。
杨柳二人身子俱是一震。知道来者不善,却不想对方竟毫无隐瞒,直接亮出了底牌。而这贺无绝的声音也确有蒙敝人的力量,让柳吟吟一时间在震惊之余竟还有余暇想到,这神月宫的人都是如此悠哉的吗?那逍遥公子是弹着琴来的,此番玲珑公子却是品着茶来的。
杨恪较柳吟吟警醒得多,自然也没有心情去想其他,只沉声道:“抱歉,柳姑娘是杨某的未婚妻子,我自是要护她周全的。如果尊驾非要带她走,杨某只能不敬了。”
贺无绝又轻轻笑了声,悠然道:“好啊,妾有情郎有意,真是一对璧人啊。我本无意与杨氏为敌,可是这差事又不能不办,只好抱歉了。”
没有二话,只有打字。
杨恪把柳吟吟轻推到身后,暗敛气息,聚于右拳,瞬时出掌,击向对方面门。同时叫道:“柳妹快走!”杨恪并不想能赢了此人,只想拖住对方,争取时间让柳吟吟快逃,现在只盼此人是孤身前来,没有帮手。自己缠住此人,许能让柳吟吟趁机逃脱。
只是柳吟吟却并没有动,不仅未动,竟还俯身拾起了地上的剑,从斜刺里一剑向敌人刺了过来。同时叫道:“我不走。”
柳吟吟并不多解释,杨恪登时想到了当初二人被困于花慕风之手时,柳吟吟亦是这般不肯离弃。杨恪心中焦灼,暗叫这傻丫头真叫傻,哪会总有相遇耿老爷子的好事?无暇多想,杨恪的掌已遭遇到敌人的拳,与此同时,只听柳吟吟“哎哟”一声,瞬息间她的剑又被敌人另只手扫落尘埃。
杨恪集全身之气力聚于右手击向对方,怎料对方之拳虽是裹着劲风而来,却与己掌相遇之时,宛似粘着在一起一般,无法分开,只觉自己的掌随着对方的手势晃动,敌进我退,敌退我进,这手掌竟是抽也抽不回来,击也击不出去。偏在此时,杨恪余光敛到了一瞬白光,分明是一柄断剑,正向自己的腹部飞来。杨恪猛然回想到柳吟吟落地的那柄剑,其实只剩了半柄,那被敌人徒手斩断的剑头定是被敌人扭转方向朝自己击来。想得明白,却是无法躲避,杨恪只得生生以另只空闲的左手手指去弹击剑头。如果能准确击到剑锋,也算能救己之命,可偏在此时,发现危机的柳吟吟惊呼一声,竟徒手去抓空中的剑头。杨恪想也未想,已作弹指之势的左手登时挥向柳吟吟,半空中阻住了柳吟吟的手。而没有任何阻挡的剑头,准确地刺进了杨恪的小腹。
杨恪捂着小腹踉跄着倒退了两步,终是在大惊失色急扑过来的柳吟吟怀里倒下了。
贺无绝旋风般收招后退,衣衫不乱,面上依旧是一抹诡谲的笑:“为救美人玉手,不惜自己一命,咳,杨公子真是天下第一情种啊,可叹可叹!”
“杨恪,杨恪,你……你……”柳吟吟双手微颤,扶不住杨恪渐沉的身体,只好让他靠于自己的肩头,以全身之力托着他。贺无绝话一出,柳吟吟目光尽是恨意,仰头望他怒道:“你神月宫要怎样我柳吟吟奉陪,何必殃及旁人!”
“旁人?”贺无绝眉头一挑,玩味似的道:“哎呀杨公子,原来在柳姑娘心里,你便是折了性命,也只是旁人,唉,可惜了!”
杨恪头上沁汗,拼着气力向贺无绝道:“你若伤害了……柳姑娘……扬州杨氏……不会放过你的……”
“伤害?”贺无绝慢声细语地道:“我怎会伤害柳姑娘?神月宫是请柳姑娘去做客的,怎提伤害二字?这真是错会了神月宫的好意了。柳姑娘,我们这便走吧,不然杨公子总为姑娘提心吊胆的,这伤怕也养不好了。”贺无绝说着便悠然地走过来欲抓柳吟吟的手臂。柳吟吟身子一震,正不知如何是好。便听得窗外有人大叫:“伤了人家,又夺人家老婆,神月宫便做这勾当?”这声音清脆之中又带着圆润甜腻,分明是个女子。
果然窗口顿开,一个黄衣女子倚窗而坐,脸上挂着似讥似鄙的笑意。黄衣女子的目光在屋内逡巡一圈,忽然瞧着柳吟吟道:“柳姑娘,怎么我见你时,你身边总有个受伤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