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吟吟被男子负于背上跃上麻绳,那一刻便如凌空飞起一般,柳吟吟看见身下幽幽深谷,心头一紧,不禁一阵眩晕。便在此时,眼前的绳索蓦地向下沉去,自己与男子也一并下坠。柳吟吟大惊,然后绝望像冲开闸门的水漫上了她的大脑,她的心猛然一沉。
原来我柳吟吟是这样死的!那一刻,柳吟吟脑子中蹦出了这么一个壮烈的感喟。但是下坠之势蓦然受阻,柳吟吟觉得自己还挂在男子的背上,男子横在她后背的手臂一直钳子一样箍着她的身体,柳吟吟方才发觉,原来男子的另只手竟然起死回生般地,在如此深沉的夜里,在呼啸的风声之中,几乎不可想象地,准确地抓住了同样下坠的绳索,两个人正挂在绳索之上。柳吟吟如坠海之人抓住了一棵救命的木板,心头又腾起了希望。她紧紧抱住男子的脖颈,两个人便这样随着绳索向前荡去。
然而更大的危险却陡然出现了。对面陡峻如石削般的崖壁出现在视野中,并极为迅速地向二人靠近——其实更准确地说,是绳索坠着二人,正向那崖壁撞去!
石壁越来越近,眨眼之间就到了眼前,在石壁逼到面前,几乎伸手便可触碰的时候,男子使足力气在石壁上猛地一蹬,绳索拽着二人又荡了开去。第二次逼进石壁时,男子减轻一点力道蹬向石壁,如此几次,每次男子都用前次的七成力道去蹬崖壁,这样慢慢地卸掉了绳索向崖壁的冲击之力。
脱离在崖壁上撞得粉身碎骨的危险后,男子开始用目光搜寻可以落脚之处。这条绳索五丈有余,垂直下来却只到悬崖的一半,现在是上不着天、下不落地,必须要在山崖之上找寻个可以落脚的所在。
男子终于在崖壁上发现了一处凸起的岩石,大概可以容下二人暂时立足。他对后背上的柳吟吟说:“抱紧我,我要那只手臂用一用。”
柳吟吟抱着男子脖颈的手紧了紧,男子腾出那只手来,两手交替握绳,一点点向下移去,坠在绳子末端的时候,离那块凸起尚有三尺之地。男子用一只手臂重又箍上了柳吟吟的腰,然后松开绳索,向那块凸起坠去。
直到摔落在岩石之上,柳吟吟才终于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她用手臂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勉强坐起来,发现这个在崖壁之上突出的岩石,并不能给自己带来太多的庇佑,大小只够两人横卧。岩石四周是崖壁上斜逸伸展的藤蔓,岩石之上也覆了一层斑驳的青苔,加之谷内似有飘渺的雾气,让这块岩石也有些许潮湿。但毕竟脱离了刚才的险境,柳吟吟心中还是有了片刻的安稳。她目光转到岩石之上,见那男子面朝下卧在石上竟许久没有动静。柳吟吟心一紧,用手去推那男子,“喂,你怎么了?你醒醒。”
男子没有动静,柳吟吟惊悚地去搬他的身体,还好,那男子顺着柳吟吟的力道翻过了身体。柳吟吟看见他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不知是因为月光的映照还是黑夜中看不真切,那如纸般苍白的脸上竟透着些微的青色,他额上浸着细密的汗珠,嘴唇紧闭,而牙齿似乎紧紧咬着一点下唇,让下唇竟也因此失了血色。柳吟吟抚着他身体的手,感受到了由他体内传过来的侵骨凉意,顺着他的胳臂望过去,他的双手,握成了拳头,却在微微地抖。
现在的男子,与刚才背负着柳吟吟飞跃深谷时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难道,刚才耗尽了他的力气,让他现在竟然无法自持?
“你……你怎么了?”想到眼前这个白面病鬼很可能到了弥留之际,柳吟吟的声音不觉颤抖起来。男子却突然张了唇,气息微弱,却很是坚定地说出了一句让柳吟吟放心的话:“让我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柳吟吟吁出一口气:“嗯……好……可是,我们……怎么离开?”
“你去,拽下周围的藤蔓,将三股藤编为一股,搓出一条绳来。”男子闭着眼睛吩咐,他喘了一口气,继续道:“须在半个时辰内完成。我们必须赶在屠龙和田虎下山把山谷围上之前出去。”
“屠龙?田虎?”柳吟吟忖道:“你是说大寨主和二寨主吗?”
男子很懂得抓紧一切时机休息,听了柳吟吟的问话,仍旧闭着眼,只轻微点了点头。
“那么,你是……三寨主吗?”柳吟吟想起方才所听到的男子与那二人的对话,问道。
男子轻声道:“不是……”却声音一滞,“嗯,也算吧……他们愿意那么叫。”他显然是气力不足,声音渐弱。柳吟吟虽是满腹疑惑,但也不忍心再去深问,便起身去四周搜索藤蔓,拽过十几根藤条来,挑结实的薅去周围叶子,三股并一股搓起来。这时,身边的男子已经没有了声音,似乎睡熟了。
此时天地之间,能活动的只是柳吟吟一个了。周遭岑寂,四野阒然,孤寂与惶恐蓦然袭来,让柳吟吟心头沉闷之极。柳吟吟想起了方才在宝珠寨与屠龙、田虎遭遇之时,他们与身边男子的对话,似乎提到傲月山庄遭遇了惨变,难到父母真有不测吗?柳如风与任小梅俱是江湖中的一流人物,傲月山庄在江湖上也有二十载威名,若说一夜之间便被扫平,柳吟吟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相信的,何况受企求亲人平安的那份期望的左右,让柳吟吟心中“这仅是误传”或“是敌人计策”的思想更甚于对结果的认同,而此前与自己分离的丫头紫叶也一夜没有消息,又给柳吟吟心头平添一丝隐忧。是以,柳吟吟现下想到的是:出了这个山谷,我定要立刻返回傲月山庄,亲眼看看傲月山庄发生了什么事。想至此,柳吟吟手下加快了速度。
柳吟吟搓好一段绳索后,继续找出三根藤条,又搓出一条绳索,如此接了三段,才接出一条长绳来。搓好绳索,柳吟吟回头想叫醒男子,却见不知何时,男子已经醒转了来,一双澄湛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柳吟吟脸上绽出微笑,叫道:“你醒了。”
男子目光转到天上,轻轻说道:“天,是不是快亮了?”
“是啊,”柳吟吟说道,“天快亮了。”
男子闭上了眼睛,似乎长吸了一口气,转瞬睁开双眼,他的目光定在了天边。原来被薄云遮蔽的明月,已有多半个显露出来,明月正向西天斜坠,而东方已有熹微晨光出现。
男子挣扎了一下,想起身,却又沉重地倒了下来。柳吟吟急忙扶住他,说:“我已经搓好绳索了。你……你到底是什么病啊?”
“不是病,”他沉吟了一下,“是毒。”
“什么毒?可有解药?”柳吟吟急道。
他深汲一口气,借了柳吟吟的力,终究是坐了起来。他没有回答柳吟吟的话,却说:“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望着柳吟吟期待的目光,男子微微一笑,目光转上了天空。他指指天边的那半个月亮,说:“就是它。”
柳吟吟循他手指望向天边,晨光显露,月光已显暗淡,但依然悠远恬静地悬于天边。柳吟吟目光移向身边的男子,见他苍白的面容上,那双眼睛清澈澄明,不染纤尘,宛如掬了一捧月光。便听他的声音响起,虽不响亮却异常清晰:“我姓水,叫天月。”
“水……天……月。”柳吟吟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
水天月微微一笑,道:“好了,这回我死了,也有人知道是谁死了。”水天月的声音平和,谈论生死便如谈论穿衣吃饭一般。他又说道:“天……要亮了,走吧,我要在天亮之前……送你……下山。”
柳吟吟从水天月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不详的预兆。“天要亮了”这句话,让她猛然想起了什么,她惊醒似的问道:“解药,在那屠龙手里,对吗?”柳吟吟心在颤抖。这个叫水天月的男子,是在用他的命护送自己逃跑啊。柳吟吟眼中忽地蒙上了水雾。
水天月平静地一笑,“我的毒,世上无药可解,屠龙手中的解药,也不过是吊命而已,让我晚死几时罢了。”他在柳吟吟的扶持之下,终于站起了身。柳吟吟不知道,他刚才好像是在昏睡,其实是在运气调息,方才经历的生死劫难近乎耗尽了他的全部气力,而他几乎也是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半个时辰的调息,让他恢复了几成气力。而他也知道,他必须凭着这几成气力,在天亮之前护送柳吟吟下山,柳吟吟才可能有活的希望。
水天月站起身,拿过柳吟吟手里的长绳,拽了拽,很结实,水天月嘉许地看了一眼柳吟吟。柳吟吟在水天月的目光下放下心来,她伸出两只手,白嫩的手心中多了几条细藤划过后的纤细伤口。
“难为你了。”水天月轻柔地说,嘴角抿出一丝微笑。他知道这可能是这位养尊处优的柳家小姐长这么大干的最重的活了。
“可是,把它拴在哪里呢?”柳吟吟问,四周的岩壁没有凭借,要如何才能把绳索固定住,这是一个难题。
“我给你的短剑呢?”水天月问。
柳吟吟从身边拾起短剑,那柄剑她一直攥着,即使在空中被水天月背负着,她也没有扔掉。这时候她把短剑递给水天月,水天月接过,目光向岩壁四周搜索。他在岩石右侧寻到一处石缝,把短剑试着插了进去,晃了晃短剑柄,水天月又一用力,将短剑深深插入石缝之内,外面只留一个剑柄。
柳吟吟也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把绳索递了过去。水天月把绳子一头挽成个活扣,套在了剑柄之中,下面一拽,绳索勒紧,在剑柄上拴得结实。水天月又拽了拽绳子,点点头,说:“可以了。”他望望崖下黢黑的山谷,藤蔓交错,晓雾缠绕,他望着柳吟吟道:“我先下去,你看绳索抖动时,再下去。”
柳吟吟无声地点点头,心中漾起一片感动。她明白水天月是以身探路,待下面没有危险,再让她下去。水天月长吸一口气,抓住绳索,留给柳吟吟一个微笑,跃身而下。
柳吟吟读懂了那个微笑的意思,那是在说“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