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吟吟看见水天月拽着绳索一点一点坠向了深谷,很快就没进了藤蔓之中。她睁大眼睛,紧紧盯着水天月消失的地方,生怕有什么异常情况突然发生。但没有异状,不久,绳索摇晃了几下。
柳吟吟知道这是水天月给她的暗号。柳吟吟顺着绳索也坠了下去,快到谷底,柳吟吟才发现,这条绳索短了一些,距离谷底还有两丈远,但水天月已然在谷底仰头望她。依水天月的轻功,大约借崖壁之力,不难下到谷底,但是柳吟吟估摸自己的功夫,想下到谷底,似乎还有些吃力。
柳吟吟停在半空中正在犹豫,便见水天月向她伸出了双臂,示意她跳过来,他会接住她。
柳吟吟心头一跳,脸也微热,那一跳,肯定是要跳到他的怀里。柳吟吟踌躇了一下,看见水月天一双眼睛正直直望着自己,而嘴角边还抿出一丝令人宽慰的笑,柳吟吟心中一定,甩开绳索,向水天月的怀里跃去。
水天月的臂膀揽住了柳吟吟。坠在水天月的宽阔怀里,柳吟吟心中刚刚荡出一点羞涩,这点羞涩还没来得及蔓到脸上聚成红云,便随着水天月一起,跌在了谷底的松软泥土上。柳吟吟翻个身从水天月的怀里滚出来,回头看水天月,却见他躺在地上,半晌没有起身。
水天月忘记了自己气力殆尽,强撑着接住了柳吟吟,却在那一刻到底支撑不住,颓然倒地。柳吟吟来不及起身,双手双脚并用爬了过来,伏在水天月身边,抓着水天月的两只臂膀大叫:“你怎么了?”
水天月双目紧闭,皱着眉头,嘴唇紧咬,显然强忍着极大的痛苦。
“快醒醒,你怎么了?”柳吟吟摇晃着他的身体。
水天月半晌缓了过来,强睁开双目,目光像一泓月光般流向了柳吟吟。他深汲一口气,才有力气说话:“你快走吧,顺着山谷……向西边……一直走,快……”
“我们一起走……”柳吟吟急道。
水天月眼中突然泻出一丝揶揄的笑,柳吟吟知道他笑什么:怎么走?你背得动我吗?柳吟吟突然感到自己的无力,她咬着自己的嘴唇,泪水漫过了眼眶。突然,柳吟吟抓起水天月的手,翻开他的手掌,以自己手心相对,将自己的真气灌入水天月体内。
水天月摇摇头,苦笑一声:“没用的。天……已经亮了,我的大限已到。你快走吧,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柳吟吟抱着水天月,泪水潸然而落。
天色渐亮,西边的月已剩淡薄一片,晨光荡尽了谷内的阴翳和暗色。但是罩在水天月的苍白面容上,却如同一片死亡的阴影。
“我幼时身中奇毒……世上本无药可解,但辗转找到宝珠山,寨主屠龙有药,每月服用一次,可延缓死期……我为他布设九宫八卦阵,他每月赠我一药。”水天月缓缓说道。
“今晨,便是服药的时辰吧。”柳吟吟说道,泪水滚落在水天月的脸上,水天月眼睛望向她的脸,目光里满是温柔。“不要哭,”他道,“我早晚都是要死的,早死几天晚死几日有什么区别,你的路还长着呢……”他强撑着伸出手来,似乎想抹去柳吟吟腮边的泪水,但手在半空中遽然停下,转成了推柳吟吟的胳臂,“你……快走,再晚些,他们或围住谷口,或进谷搜寻,那时……就走不成了……”
柳吟吟双臂用力欲扶起水天月,兀自道:“我们一起走,我不能丢下你……”
“傻丫头,你哪能……”水天月的话音未落,便听身边乱草舞动,有嘈杂人声临近,水天月推着柳吟吟:“快走啊……”
柳吟吟抹了把腮边的泪,她不仅没有动,还把头扭向人声响处,一双美目凄然却又固执地望向来人。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俱是老相识,是屠龙、田虎等众人。
屠龙把棍子背在身后,冷笑一声:“本是来给你们收尸的,原来却都活着,水兄弟真让人佩服。”屠龙把“老三”换成了“水兄弟”,称呼的变化,带着决裂的意思。只是身边的田虎却一如继往,还在叫着:“老三,你没死,太好了!”他的声音带了几分关切,“快点跟大哥认个错,咱就回去吧。”
“田二哥,多谢!”水天月面露微笑,说道。他把目光转向屠龙,他深知,柳吟吟的生死全在这个男人的一句话上,虽然已经精疲气竭,他还是聚敛最后的一点精气,凝神望向屠龙,说道:“大寨主,我与你赌一局,如何?”
“赌?”屠龙嘿嘿一笑,精湛的眸子一闪,“想那数日前,你拦阻我,让我不去攻袭傲月山庄,须知宝珠山以我为尊,凡惹我者,必受严惩。那时我们赌了一局,我二人比武,如你负于我,便把你扔到山崖下面;如你胜过我,便只让你坐五日牢笼。那次,你赢了。我已知水兄弟的武功奇佳,不过现下你毒已发,恐怕性命难保,你还要如何赌呢?”
“我赌你,在十招之内,赢不了柳姑娘。”
水天月的声音虽是气力不足,却是笃定,此话让屠龙和柳吟吟俱是一惊。屠龙半眯着眼睛,斜睨了一眼柳吟吟,柳吟吟还是那个柳吟吟,屠龙把目光圈转回来看定水天月,玩笑似地说道:“十招?赢不了……她?”
柳吟吟惊愕之后心中满是疑惑,不知水天月这话是何用意。便听水天月继道:“不错,如果你在十招之内胜不了柳姑娘,便请放我们离去;如果你能在十招之内胜过柳姑娘,我们二人,随你处置。”
“傲月山庄的武功绝学,我确还不曾亲眼见过。”屠龙微微一哂道,“好,我便与你赌这一局。”
水月天淡淡一笑,“好,还请寨主劳烦弟兄们,给这里打开个场子。”
屠龙挥了挥手,数个黑衣人拿着兵器开始砍伐四周的灌木枯藤,准备划出一片开阔地来。此时,水天月对柳吟吟道:“柳姑娘,你……过来。”刚才他凝神聚气与屠龙说完那一番话,便觉气力又是大损,是以声音减弱。柳吟吟伏过身子,轻声对水天月道:“水大哥,我怕是要辜负你呢,我肯定坚持不到十招。”看见水天月动唇说话,她把耳朵贴在他的唇边,便听水天月道:“你凭功夫接不了他十招,所以只使轻功躲避他的利刃便可。傲月山庄轻功是武林一绝,你的轻功只学得二成,如果能学得三成,便能接他十招。”
柳吟吟不觉汗颜,自己守着爹娘的武功绝学,却只学了皮毛,自己现在都觉得太不像话。水天月又道:“我知姑娘记性奇佳。现下便须你记住一篇口诀。按口诀而行,当大有进益。口诀记得越多越好,便是记不住那么多,只要能记得三成,也便能接他十招了。”柳吟吟大惊,光是记得口诀,轻功便有进益?柳吟吟狐疑间,水天月已经开始背诵了。柳吟吟凝神静听,听着听着眉头一挑,目光中透出无限惊诧。
傲月山庄有三绝,柳如风的流风绵掌和任小梅的泣鬼神刀是其中之二,然后便是轻功了。傲月山庄的轻功,也是武林中的一门绝学,名为“踏月行”,讲究“轻、巧、诡”三字。轻者,如一鸿毛凌空飞动;巧者,飞动之时有穿、绕、拐、折等步法节奏;诡者,乃指练到极致者便能如魅影随行,似虚似幻。世上除了柳如风、任小梅以及柳吟吟,不会再有其他人会此轻功。柳吟吟学轻功时,爹爹妈妈也曾传授她口诀,只是口诀虽然背得精熟,实用起来,柳吟吟却只掌握了二成功力。而爹爹妈妈曾说,这轻功,他们也只掌握了七成。那最后三成如何练成,柳吟吟试着问过爹妈,爹爹妈妈却说,你只要练到五成,就够在江湖闯荡了。
现下水天月背诵的口诀,竟然与傲月山庄的轻功似乎同出一路,但又比此前掌握的口诀高深许多,如果将柳吟吟所掌握的轻功视为一个照镜之人,那么水天月所背诵的口诀便是镜中之影,一者为实,一者为虚,虚实相印,便浑然成为完璧。听了水天月的口诀,刹那间此前口诀中的恍惚不悟之处也豁然明悉。柳吟吟的惊诧之色使她的目光遽然一凛。水天月对柳吟吟的惊诧似乎已有预料,他不疾不缓地背诵口诀,一遍之后,对柳吟吟道:“我再背第二遍。”
柳吟吟却脱口而出:“不必了。我记下了。”柳吟吟闭起了眼睛,陷入了沉思。水天月目光一跳,心中有几分忐忑,但见柳吟吟的神态,便缄口不语了。
这时,屠龙已命他的弟兄收拾出了一块空地,扬声对二人道:“什么悄悄话,还没有说完?”
柳吟吟睁开了眼睛,眼里闪着炯亮的光。她应声跳起,走向屠龙。
“屠寨主,我想请你再加一个赌注。”柳吟吟扬眉道。
屠龙目光一跳,“加什么?”
“能解水大哥之毒的解药。”
“你用什么赌?”
“我接你二十招。”
柳吟吟的话让屠龙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而水天月也不禁惊叹了一声。这的确是冒险之举。在水天月的计划中,柳吟吟如能接屠龙十招,也委实万分不易。而柳吟吟又自己加了十招,这是难上加难。柳吟吟知道,水天月设下这个赌局是想以此来换得她的命,但她是无论如何不能独自逃生的,她想再赌上水天月的性命。水天月岂不知柳吟吟的心思,柳吟吟初出江湖,见识浅薄,而水天月却是知道,屠龙当年也是在江湖上叱咤一时的人物,一根阴阳旋风棍也是江湖上叫得响的。自己当初与屠龙设赌比试,虽然能够胜出,也不是十几招内便赢得了的。柳吟吟张口就是接对方二十招,也实是太没有思量。只是柳吟吟话已出口,想拦阻也不能了。而水天月从柳吟吟此举中也看出了柳吟吟确是在顾惜他的性命,甚至不惜将她自己的性命一起赌上,这也让他的心为之一荡,忽然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世上还有人顾念着我的命呢。”他竟不觉这样想到。
“哈哈,小姑娘好魄力。”田虎在一旁赞了一声。他是直爽之人,最喜直爽之事。柳吟吟痛快淋漓下了赌,倒合了他的脾气。
屠龙沉吟道:“二十招,换两条命,你倒是很会算计。”
柳吟吟嘴角抿出一丝笑,“莫非大寨主不敢赌吗?”
屠龙仰天大笑,说道:“好,我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