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周翙音带着阿狸前往丞相府送上贺礼。李丞相权倾朝野,门生众多,门前人马往来不绝。阿狸穿着一身桃红色的纱裙,绾了飞仙鬏,小脸白白嫩嫩,跟在周翙音身后,一双玲珑的眸子四处打量,见人就笑。许多官员围在一起,好奇是哪位才子能入丞相法眼。周翙音也被同窗拉去饮酒。阿狸觉得无聊便一个人在相府乱逛。
日头高挂,侍女们忙的脚不沾地,一路上来来往往都是捧花的碰果子的。阿狸好奇新娘子长的什么样子,便跟在她们后面。穿过花园,拐进一处清雅的别院。屋子里站了许多人,有婢女,也有一些端着架子的小姐们,都在称赞铜镜前的美人,眼里不乏羡慕和嫉妒。阿狸刚进屋,那美人正巧回过头,一瞬间的侧颜风华万千,令百花失色。嘴角那么浅笑显得深远悠长,好似谜一般的女子。一名丫鬟见到阿狸在那儿发呆,低声问:“是哪家的小姐,也是来送咱们家姑娘的吗?”声音虽小,一屋子的人却都看了过来。李婉容也有些疑惑,见阿狸支支吾吾,也没有多问,柔声道:“以前虽没有见过,也请进来坐会儿吧!”
“不了,”阿狸站在门边,突然生出一丝难过。为了驱邪,那门上贴着两张镇妖的符咒,好生刺眼。她毕竟是一只妖,修炼这些年,也抵不过术士的一纸符咒。身子晕的不行,再呆下去变成原型就坏了。阿狸快步从房中退出。也不理身后女子的挽留,跑到花园中,才缓过一口气。极其失落的在凉亭里坐下,发呆半响,直到听到远处传来喇叭喜庆的乐曲,才起身往回走。一路上众多婢女小厮叫道:“新郎官来了,快去通知,让小姐准备上花轿!”
院子里,宾客已经自动分开一条小道,阿狸走回周翙音身后,被那符咒照过后浑身恹恹的,使不出力气。
周翙音以为她不喜热闹,揽住她道:“这就回了,再撑一会儿!”他们被欢呼的人群淹没。路的尽头,一对新人已经携手出现,新娘子盖上了红丝巾,由新郎温柔款款搀扶着,沿途的婢女洒下花瓣。众人的欢呼排山倒海,鞭炮声震破九天。阿狸从人头间的细缝看去,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眼花,跳起身子再看一眼,便有些怔忪,瞧见那对新人已经迈出门槛,忍不住唤了一声:“师兄!”
阿狸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延熙。她的呼唤淹没在锣鼓喧天的乐曲中,周围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瞧着她。阿狸不管,想要推开人群,追上去,前方拥挤不堪,她在人群的间隙中一声声的唤,新郎官将新郎送上花轿后,回头望了一眼,那一眼没有任何感情。阿狸拼尽力气喊了最后一句:“师兄!”
延熙看见她了,眼光扫过,仍旧是面无表情转过身去,骑上了高头大马。乐曲又响,迎亲的队伍消失在长街尽头。阿狸从来没有觉得这喇叭吹得声音这么难听,她不顾众人或好奇或鄙视的目光,抹干净眼泪,走回人群里,低头扯扯周翙音的衣角哽咽道:“走吧。”周翙音没说什么,似乎有些生气,拉着阿狸的手,离开丞相府。
刚出府,阿狸就看见另一个熟人。擎天躲在街角,两只眼睛又红又肿,看见阿狸,发出一声冷笑。转身向花轿离去的方向追去。周翙音面色不善,抓了阿狸的手,往轿子里推,动作粗鲁,险些叫她摔在轿子中。随后周翙音也坐进轿子,听得外面小厮一声“起”,轿子被人抬起,一路摇摇晃晃的前进。
“你帮我一个忙行不行。”阿狸窝在座板上,看着周翙音的脸色,声音小小的,有些沙哑。
周翙音露出一抹奇异的笑,棱角分明的脸凑近阿狸,一字一句道:“想叫我查那男人的宅子吗?门都没有!”
阿狸不吭声。也不知道他又生哪门子的气,许是刚才在相府给他丢丢脸了。他不愿意帮忙也好,这是她自己的事情,麻烦他确实不对。京城说大也没有大到哪里,找个几天还是能找到的。
“怎么?生气了?”周翙音凑近,有些阴鸷的盯着阿狸:“人家都已经娶妻,你还想着什么?想去做个二妻?”
“你!”阿狸万万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气的身子发抖,说不出话来。
“李婉蓉国色天香,你也不去照照镜子,如此不顾羞耻,还想跑去找那旧情郎!真是看错了你!”周翙音一句话刀子般割在阿狸心上。也不顾她早已惨白的脸,眼中尽是唾弃。
“停轿!停轿!”阿狸拍着车轿,眼里已经包了一汪子的泪。
“不许停!”周翙音怒气滔天,瞪着阿狸的双眼好似在冒火。车轿更快了,小厮们唯恐被殃及,一路小跑着,不足一炷香就回到将军府。
阿狸被他从轿子中拉扯出来,说什么也不再踏进将军府,周翙音力气极大,阿狸更委屈,用术法挣脱,踩着飞剑就跑。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京城楼阁耸立的天空。周翙音在门前站了半响,终于从阴鸷中回神,看着自己空空的右手,一时间满心荒凉。
阿狸御飞剑一路飞到京城郊外,跌落在田野里大哭,惊起飞鸟无数。这些年,她每天努力扮演做一个正常的姑娘,有时候自己也忘记了本身还是个妖精的身份。演了这么些年都是骗人的。先被逐出师门,受修真门派唾弃,现在师兄也不要自己,娶了别的姑娘。救了周翙音的命还要挨他训斥。阿狸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干脆化成一只雪狐,团成一团窝在田野里。
午夜,秋风呼啸。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阿狸摇了几下尾巴,竖起小耳朵仔细听了听,而后从草丛间奔起,四条小短腿跑的飞快。羊肠小道上周翙音驾马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不知找了多久,声音飘荡在夜风里,沙哑无比,偏偏又带了很大的力道,让人担心这样下去嗓子会不会冒烟。
阿狸变成人形,站在小道,又瘦又矮,像一截木杆。周翙音疾驰过来,马还未停,人已经来到面前,将阿狸抱了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他浑身僵硬,声音嘶哑,好像要哭了一般:“以后再也不骂你了,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