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行人渐稀。
“哒哒哒”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回荡在幽暗的巷子里,浓妆艳抹的时髦女郎紧了紧身上豹纹的皮衣,在裹着雪片的寒风里埋头疾步往家走。
蓦地,一阵更加强烈冰冷的劲风刮来,女郎顾不得捂住飞起来的超短裙被吹得后退两步险些跌倒,等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恨恨地抹去脸上的碎雪再要抬脚往前走,却只觉眼前一黑最后只看到一双赤红的眼睛便失去了知觉。
黑衣怪影扛起软软倒地的女郎,一闪就消失在茫茫雪夜。
随后,一抹雪花似的轻灵身影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一路御风疾行,那扛着人飞奔却如履平地的黑影终于在市郊的森林公园深处停了下来,选了一处稍微开阔的空地,左右张望张望没发现有别人就动作粗鲁地一把将肩上的女郎丢到一块平整的大石上,开始动手扯她的衣服。
那女子猛地被重重扔到坚硬的石头上当下幽幽转醒,刚一张开眼就看到个长相凶恶邪佞的中年男子已经将自己的衣服撕了个七零八落,正准备放声大叫却被男子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诡异血红双眼吓的失了声。
“这才乖!”
满意地摸摸抖得如筛糠一般却发不出声音的女郎的脸,男子粗砺的声音刺耳地让人听了牙根发酸,得意一笑间那张满是獠牙的嘴出奇的大,不似正常人类的嘴倒像是某种昆虫的口器。
说话间,正欲撕去女郎身上最后一片遮羞布的男子突然往一侧跳开,动作迅捷却仍是没逃开暗处不知道哪里来的凌厉一击,登时右侧肩膀皮开肉绽,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连成串落在地上。
没有人影,没有异声,没有暗器,要不是男子汩汩冒着血的肩膀昭示着确有其事,那似乎完全是臆想出来的敌人却更衬得周围诡异无比。
男子捂着肩膀上已可见骨的伤处,在没有发现敌人前却不敢贸然使用妖术催合伤口,半晌,才阴枭道,“躲躲藏藏可不符合喜好路见不平之人的行事风格,出来吧。”
当然,没有人出来,没有人回答,只有寒风呜呜刮过留下越发密集的飞雪。
就在男子耐性磨净准备动手逼隐在暗处的敌人现身前,又是凌空极重的一击直奔他而来,饶是男子反应再快也只来得及避开致命部位,也还是被狠狠一记抽在手腕上——
一根带着无数密集小倒钩刺的鞭子,每一击只要得逞至少带走大片皮肉!
这种阴毒的武器……男子伸出猩红的舌头****着腕上的伤,眼睛微微眯起盯着刚刚鞭子收回的方向,一把将地上挣扎的女郎提起一掌就要拍向她的天灵盖。
果不其然,那行走诡异毫无章法却也毫无破绽的鞭子再次卷来,男子甩开女郎直接用左手扯住鞭梢,竟是根本不在乎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心,暗自施术想要通过鞭子重创那一端的人,却发现这皮鞭的材质实在诡异竟完全将那妖法吸收殆尽。
感觉到皮鞭似乎在缓缓吸着自己的妖力,男子隐约意识到不妙想要挣开束缚却挣不开,只好使力试图将鞭子抢过来不一会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一明一暗的两个人,以长鞭为媒介展开了拉锯战,一时之间难较高下同时僵在原地。
良久,男子隐约听到一声轻蔑的嗤笑,正准备出手对声音传来的方向攻击,手上却一紧,转头看去那长鞭竟活物般从他手里抓着的短短尾稍又探出一截瞬间将那只手团团包裹起来,猛然收缩!
寒夜里“噼噼啪啪”的骨骼爆裂声传出好远,清晰地让人头皮发麻。
那男子倒也硬气愣是半句惨叫没发出,举起已经化出原形变成前螯的另一只手,一钳子下去誓要剪断那泛着金属光泽仍旧紧紧裹着自己左手的鞭子。
长鞭的主人应是能看得见男子的动作的,不知为何却没有立马收回鞭梢,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武器被那一只巨大锋利的螯生生给削下一节来。
男子显然没想到这看上去坚韧无比的材质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轻轻松松就被自己毁了去不由大喜,等扯掉那团缠绕在手上的东西一看,满脸的轻蔑顷刻散去忍不住捂着只剩下个光秃秃腕子的左臂仰天长啸:
“啊啊啊啊——”
“哼。”
终于,从跪坐在地上惨呼不止的男子对面十丈开外的大树后,一个裹着厚厚羽绒服的女子慢慢踱出了阴影,往外走了几步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绝色脸庞。
“由卓,别来无恙。”
闻言,名叫由卓的男子猛然一惊,抬头望去正好与女子比冰渊还要彻骨的目光相遇不由一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这么个仙子般的人物,让她满面杀气直欲非至自己于死地不可!
“怎么,不记得了?”女子俯视着地上残喘的男子,眼中是浓浓的嘲弄,嘴边却绽开一朵越来越明艳的笑靥,“也对,都这么久了呢……”
“你,你是……”由卓跪坐在地上,捂着骨茬森森的左腕盯着女子的脸,半晌终于粗嘎地喘了喘,“……你是那时那个驾鹤的小仙子,滕艾?”
“呀,原来你还记得,”滕艾敛去脸上的笑意手一翻挽了个鞭花,那节掉在地上被斩断的鞭稍突然活了般弹起来凌空接上舞动的长鞭尾端,一如从未断裂过,“既然记得,就不必本仙浪费口舌了,你可有何话说?”
“嘿嘿,仙子要找小妖寻仇小妖自是无话可说,”由卓慢腾腾站起身,桀桀怪笑几声,“但,天规……怕是容不得仙子这般行事吧?”
滕艾一怔,仿佛才想到这一层,随即却慢慢脱下身上的羽绒服露出里面的玄色劲装,在由卓讶异的神色中阴冷一笑,“啊呀呀,忘记告诉你,本仙早已不受天规束缚了。呃,不过这衣服要是弄脏了肯定会被那头小气龙记仇的……”
语音未落,由卓已然先发制人瞬间出现在状似毫无防备的滕艾眼前,滕艾只顾小心翼翼地将脱下的羽绒服叠好收进乾坤袋,完全对劈至面前带着腥风的凌厉攻击视若无睹。
由卓得逞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浮现到脸上,看着忽然抬起头对自己诡异一笑的滕艾硬生生在落地前半空转个圈就想躲开,却已经迟了——
“哧——”
“啊啊啊啊!”
一只硕大的虫螯“扑通”一声先于由卓着地,还在微微抽搐。
滕艾左手握一柄制式奇怪的短剑,薄如蝉翼的幽绿剑刃因为饮了血而不住蜂鸣,右手握鞭紧紧缠住半空中疯狂扭动的由卓,眼中妖异的荧荧碧光大盛,“这么容易就上当,真奇怪你这种智商竟也能活过这几千年。”
相对于悠哉悠哉说风凉话的滕艾,被长鞭裹成粽子的由卓早已说不出话来,顷刻间连人形都维持不住慢慢现出丑陋庞大的原形,赫然是一只蚰蜓!
毫不受挣扎的由卓影响,滕艾站的安稳,等到蚰蜓被鞭子磨得浑身血洗似的才轻挥左手,只见短剑剑刃暴涨竟堪堪抵在三米外被固定在空中的由卓咽喉处,吓的他再也不敢乱动。
“省省你的力气,”滕艾凉凉一笑,剑尖微微往前一探还没碰到由卓就见一缕鲜血流了下来,“兵器可是不长眼的。”
“你,你要杀便杀,这般磨磨蹭蹭做什么?”由卓看滕艾只是制住他然后再无动作不由有些怀疑,言语间竟带了些底气,“哼哼,要是现在放了老子再乖乖把自己的胳膊卸下来给老子赔罪,老子就开恩不追究你这次犯的天规了!”
“还真是多谢你的仁慈呐,”耐心听完由卓的叫嚣,滕艾不冷不热地讽刺,手上一个不稳直接那剑直奔由卓的大嘴而去,眨眼间他满口的獠牙全被切了下来疼得连叫都叫不出来,“本来想让你死的利落点,可惜,本仙的定力还是不够好。”
说完,在由卓疯狂的挣扎中,滕艾手起剑落顿都不顿就直刺入那只大虫子丹田处,再转动剑柄让锋利的剑刃在他腹中狠狠一绞顷刻将由卓几千年才修炼成的内丹搅碎,任凭由卓眼睁睁看着自己修为尽毁才慢慢抽出长剑轻轻一抛抖落上面的血和内脏碎末,等长剑再回到滕艾手中时已变成了短匕消失在她袖中。
小九,阿姐终于给你报仇了。
阿姐无能,让你含恨了这许多年,此时,终于了了这桩心愿了。
收回长鞭,冷眼看着地上腹部被戳了个大窟窿几乎断成两截有进气没出气的由卓,恍惚间,滕艾似乎看到一只胖嘟嘟的蹒跚的灰色小鹤不知从哪里飞来,停在那微微抽搐的大虫子旁边,对着自己轻轻鸣叫。
明知不可能,滕艾却仍是一步步往灰鹤那里走去,等到堪堪俯下身去想要抚上眸子清澈的灰鹤头顶,却被一个怀抱携着瞬间平移出去好远险险躲开垂死挣扎的由卓喷出来的毒液。
“嘎嘎……那肥鹤内丹的滋味真不错啊,咳咳,仙家的东西,就是纯净呢!”
一击不成,由卓抬起的上半身又重重倒回地上,一边怪笑着一边呛咳出黑褐色的血沫,在这片皑皑的雪地里甚是刺目。
滕艾轻轻伏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似乎早已灵魂出窍根本听不到由卓的挑衅,就这么静静窝在这方此时显得格外温柔的小小天地中,良久。
“白曦,我们回家吧。”
“是该回家了,某人都跑出去这么久了。”
闻言一怔,滕艾抬起头直直地与白曦对视,看着对方孩子似的充满怨气的鼓鼓腮帮子不由“噗哧”笑出声来,伸手捏捏那肉肉的脸蛋,不由绽出朵清绝的笑容,再配上星辰般晶亮的眼睛瞬间闪花的白曦的眼,只剩下乖乖跟着滕艾走的份。
谁知刚迈出几步,挣开白曦怀抱独自当先离开的滕艾腿上一软,白曦眼疾手快地接住已然昏过去的滕艾熟练地打横抱起,轻柔地将她用自己的衣服包好,才慢慢行到地上颤抖的由卓面前,笑得犹如夺命罗刹。
“她不杀你是因为不想被你的血弄脏手,但,本君想着,总是会有人恨不得啖你肉饮你血的吧。”
本来出言不逊但求一死的由卓猛然一惊,马上意识到眼前这男子想要干什么还来不及挣扎就见白曦轻轻弹指,月辉般的光芒紧紧裹住由卓须臾再散去后,地上哪里还有那巨大的蚰蜓,只有一条三寸长的小虫子在翻滚扭动。
“放心,将你打回蒙昧怎么能让你尝到被复仇的滋味呢?如今这样正正好,此刻起,全妖界便可按着本君在你身上做的记号找到你,无论上天入地皆掩盖不了那记号你也不必费心想法子。如此,你这名极一时的采花大盗也算不枉此生了。”
语毕,白曦再也不看由卓一眼,捏个诀将远处衣衫凌乱仍在昏迷的女郎送走,柔声对怀里不知梦到了什么而显得有些不安的女子说着什么,一路远去了。
这色字头上,果然一直悬着把锋利无比的刀呢,白皙看着缓缓舒展睡颜的滕艾微微一笑,但若拿刀的不是寻仇的而是自己心仪的,又如何呢?
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滕艾就这么安静躺在熟悉的床上,转过头看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阳渐沉。
一直很聒噪却也总是很细心的白曦不知哪里去了,整个房间都静悄悄的,只有滕艾一呼一吸间引起的气流波动声。
却也意外地让人觉得安心。
这就是家的感觉么?
不知道喵喵他们怎么样了呢,是不是仍旧那样吵吵闹闹地?还有君彦那个小子……
坐起身,滕艾盘腿坐好,冥想着去呼唤余喵喵,不一会,那端终于有回应传来。滕艾伸指轻轻一点虚空,空气如水面一般浮现出一圈圈的波纹,眨眼间一张女子慵懒的面庞出现在半空中。
“嗨,喵喵!”
“……你被豢养了?怎么穿成这样?”
这女人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毒舌……滕艾扶扶额,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粉嫩睡衣,好吧,她承认白曦的品味果然停留在幼稚阶段——
喂喂喂,你这抓不住重点的家伙!此刻正常人不是都应该尖叫是谁给自己换的衣服然后因为自己被看光光而寻死觅活最终男主角站出来淡定地说会对你负责的吗?!
——好吧,你们两个妖不要用那么怪异的眼神看我,我拿错剧本了……
等到滕艾费气巴列地将最近的经历讲完,等着余喵喵给自己汇报情况的时候,却见女子沉思半晌眼皮一沓,摊手,“我什么都不知。”
“?!”你在鄙视我的智商么余喵喵……
被滕艾阴森森的目光一看,余喵喵立马改口,“狐山那边的情况,姬妩现在正忙着处理族中的事务也没有多说,不过,她倒是特别叮嘱过我如果你以后问起来那小子的下落,就直接告诉你,那小子的来历不简单让你不要继续惦记了。同样,这也是我的忠告。”
“这样么……”
看着难得一本正经的余喵喵,滕艾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我怎么没看出来君彦那小子有问题?”
“呼~~”伸个懒腰,余喵喵垂下眼遮去里面的锐光,“这个嘛,可能跟当时你被天雷击伤修为大减有关吧。”
“或许吧,”滕艾也不是好糊弄的主儿,灼灼盯着余喵喵,“不过,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心中警铃大作,余喵喵被这两个一个不让说,一个非要听却都得罪不起的大神搞的很是伤神,“是,我是早就察觉了,只不过不太确定所以不好妄自就跟你说,而且你那时也要马上去花精一族了后来又发生这么多事,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倒也是……”滕艾点点头,确实,这一年都没怎么安生过,本来好好的人间逍遥小日子如今却过的一团乱。
生怕滕艾再一个想不开问出什么自己不能说的问题,余喵喵藏起眼中的小算计决定助某人一臂之力,“对了,小艾啊,你说当时白曦龙君明明答应只要你提要求他就应允的,你怎么不跟他说你要离开反而只说要出去一会呢?”
“……这个……”明显没料到余喵喵会问这个而自己也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滕艾蹙眉想了半天,“大概是因为明知道他不会答应的?”
“答不答应是龙君的事,问不问是你的事,我现在问的是你为什么不提出来。”
暗自松了口气,余喵喵看着苦思冥想的好友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忍心,不过再联想到某个超级阴险狡诈的腹黑男,余喵喵只得在心中对被这种人惦记上的滕艾表示以最衷心的哀悼。
“……我,我也不知道……”苦恼地拍拍脸,滕艾希冀地看着余喵喵,“喵喵平时最聪明,你知道吗?”
……小姐,这个你问我我怎么告诉你啊……你平时不是一样自诩精明脑子活络嘛现在怎么这么迟钝?
没好气地瞪一眼装可爱的滕艾,余喵喵懒洋洋地打太极,“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猜得到你在想什么,好啦好啦不跟你说了,我们一切都好不用担心,就这样,拜咯!”
说完,连道别的时间都不给滕艾,余喵喵就坏笑着消失在空气中,看得滕艾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要是敢逃跑那头看着人畜无害实际心眼极坏的小气龙指不定会怎么处罚自己……
颓然地倒回被褥间,滕艾微微放下心来,看来大家都过的还不错,只是君彦那孩子,究竟怎么回事呢?
唉,算了,反正早就知道他也不会留在自己身边多久,如今也不过是提前发生了而已。
摸摸腰间的乾坤袋,滕艾想起那里面还装着君彦的小玉牌没来得及还给他,嗯,就当是自己照顾了他那么久的补偿吧。
想着想着,滕艾眼皮越来越重最终恍恍惚惚地睡去,没有看到骤然出现在床边给自己盖上被子的白曦。
那边,重新窝回沙发的余喵喵看看外面夜幕四合的景色,再看看厨房里忙活的景芜,舒服地闭上双眼。
不管你是叫墨君彦还是白曦,若是没有像跟自己保证过的那样对待滕艾,我余喵喵就算再不是你的对手也定要让你过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