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悄悄的小院子里,上官浅识趣地一溜小跑把烂摊子一丢退下后,就只余下一男两女三道雪色身影呈等边三角形分坐在石桌旁。
半晌,单手支颌的滕艾忍不住要不顾形象地翻白眼,难道今年白色回归终于再次占了潮流主导不成,还是说一个两个都觉得只有白衣翩跹才配得上被称为谪仙?
心中嘀咕完毕,滕艾又忍不住厌恶地看看自己身上白如雪的衣衫,要不是这次蜕的皮是这个颜色被逼无奈不然谁要穿成这个样子啊又不是奔丧,这些人都什么审美观啊……
好在谁都听不到这无声的腹诽,院子虽然沉默但气氛依旧静谧安好。
倏忽,一阵浅淡的清风拂过繁花似锦的碧桃树,烟粉色的花瓣细雨般洒落,瞬间迷了眼前的世界。
“滕姐姐……”细弱蚊蚋的声音隐约传来,却似乎藏在纷飞的落花中让人生出一股浅淡的悲凉与幽怨。
然而雪衣白发的滕艾倒没什么反应,只慢悠悠伸出空着的手竖起食指在空中左右摆动,语气诚恳却无半分敬意,“承蒙迦陵公主抬爱,但这一句‘姐姐’可真折煞小仙了,万莫敢当。”
一句话噎的迦陵雪弥一滞,嘴唇开开合合再不知说什么好。
滕艾也不在意,就这么大咧咧地隔着缤纷花瓣细细观察着隐在其后朦胧的秀丽美人。
算起来自己与这少女满打满算不过见了四次面,陪上官兄妹被发狂的金猊袭击那次是第一次,海底水晶宫巧遇是第二次,姬怜幽婚宴的船上匆匆打过一个照面算第三次,带上现在也不过是第四次,滕艾虽然对这四次见面举止神态都不大相同的少女没什么好奇心,却也靠着她所向披靡的第六感隐隐察觉出对方心里一些潜藏的不友好。
所以第一次的时候她虽疑惑倒也觉得她们没什么交集而懒得去深究,第二次的时候面对迦陵雪弥对白曦表现明显的占有欲,滕艾也只是觉得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大抵每个人都会如此紧张。
第三次她们甚至没来得及说话姑且不谈,但就现在这第四次见面来看,似乎这女孩每次都是以“姐姐“这个称呼作为开头发表言论,那么问题就出来了,她们很熟吗?就算暂且撇开她们传闻中的情敌身份不谈,单单这迦陵雪弥的态度就很有问题——
还是说,现在的女孩子都实行用苦情的方式捍卫自己的感情了?
“咳咳咳,”忽然,一阵懒洋洋的咳嗽声打破了这一池掺杂着不同心思的宁静,接着优雅魅惑的男声似乎就贴在滕艾耳边响起,“天气这么好,不如我陪小艾艾四处走走?”
称呼不是刚刚客套疏离的“嫡仙子”,而是尾音轻扬的“小艾艾”,所以此话一出,不用刻意去看滕艾也大概能联想到,对面那个本来就跟雪莲一样不胜娇弱的少女怕是又要惨白着脸泫然欲泣了。
即使对某些腹黑男显而易见拿自己当挡箭牌刺激无知少女的行为很不赞同,但面对眼前这种答应就顺了腹黑男的意,不答应就称了迦陵雪弥的心,似乎完全没自己半毛钱好处的情形,滕艾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突然拊掌笑道,
“好啊,小仙正有此意,嗯,迦陵公主也一起来吧,啊,阿荻浅儿你们来的正巧,龙君说要陪咱们出去玩儿呢大家一起吧!谁要说不的话辜负了人家一片好意就太失礼了哦!”
说完,滕艾就起身跳到自家师弟师妹身边,挽着蓝衣男子的手臂揽着粉衣少女的肩,不无挑衅地看向慢吞吞拂去身上落花也站起来的白曦。
迎着那带着得意恶意不怀好意的目光,白曦心里瞬间闪过家养的宠物小猫亮出尖利的小獠牙威吓主人的场景,随即失笑摇头,看来往常是把这丫头欺压狠了这是仗着自己稍微长大了在反抗呢,罢了罢了,那就不告诉她她这么说正好省了自己的事让她先高兴会吧……
“也好,人多热闹些,”微笑,看着某人一脸狐疑随之笑容弧度加大,“只要小艾艾高兴,怎么样都好。”
眼瞅着迦陵雪弥脸色白的不能再白,自家师弟师妹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再看看白曦一脸坦然加无辜,滕艾二话不说拽了上官荻和上官浅转身就走,好吧白某人,算你厉害,看来我对你的脸皮厚度估算有误差!
脚下走得飞快滕艾脑子也转的飞快,等走到大门口她跟上官荻低声交谈几句才转身对身后不紧不慢跟着的白曦和迦陵雪弥笑道,“说来天庭也没什么好去处,若二位不嫌弃,不如就跟我们师兄妹去极天尽的药山花圃转转吧?”
极天尽,名如其意,就是距离他们所处的仙居居所很远很远,远到最后成了天界边缘一片杳无人烟的荒地的地方。
但因为环境奇特,很久之前花君在那里建了座小规模的种植基地,又因为外面有花君培育的看门类植物,而且里面也尽是些不矜贵的东西所以平时也没人管,他们师兄妹也只是想起来才去看看。
说实话此时的上官荻很是汗颜,刚才滕艾问他那药圃的事的时候他就有些不祥之感,现在他都不太好意思去看对面人的脸色——有哪个正常人会特意游玩到那么偏僻荒凉的地方啊?滕艾这故意捉弄人的心态也表现的太明显了……
——好嘛,原来你只是因为别人的意图明显才不好意思的啊?你这是助纣为虐!助纣为虐懂不?
然而白曦和迦陵雪弥还没来得及表态,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伴随着一抹灰色身影就火急火燎地蹿到几个人中间,一把拉过惊愕的上官浅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
“乖徒弟和臭丫头要带着朋友去极天尽啊?好啊好啊,为师现在手上正好缺了瑶果这味药材,丫头知道药圃哪里种的有对不对?要二十颗哦,哦不,三十颗!好啦好啦丫头你再瞪眼眼珠子就要掉出来啦,为师只是出来打酱油的不打扰你们出游的好心情就是了,浅儿过来帮我磨药粉不许反抗!”
一系列变故发生的太快,滕艾根本没插嘴的机会就只来得及目送花时托着不情愿离开的上官浅的背影,这下想不去都不行了,那个死老头!
“浅儿啊,不是师傅偏心不让你出去玩儿,实在是他们那些大人之间的事少儿不宜啊!”
“再说,你也看看他们要去什么地方啊,荒地啊荒地搞不好万一打起来师傅也不放心你夹在他们中间无故受害啊!”
“啧啧啧,情之一字果然最是磨人呐……”
絮絮叨叨,逐渐走远。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个死老头你要走就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走吧哪儿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废话?!
插曲完毕,滕艾对天翻个白眼,大手一挥拐着上官荻的手臂转脸就走,“想去的,出发了!”
白曦扫一眼迦陵雪弥自刚才听到“极天尽”几个字后就略显不安的神色,眉头一拧继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深处闪过一星锐芒就漾出一抹冷笑,然后不再管她转而盯着前面亲密异常的两个人。
白色纯粹,蓝色干净,水天交映也似的怎么看怎么该死地般配!啊呸,配什么啊配,特别是某个仗着自己长了一张温润如玉翩翩佳公子脸的人不着痕迹冲你露出欠揍微笑的时候,哪里般配了?明明一点都不般配!
好啊,那咱们就争一争,看谁能笑到最后!
挑着半边眉,毛白曦瞬间出现在滕艾另一侧,拿过女子的手塞进自己臂弯里,表情无辜又真诚,“听说很远呢,我不知道路,好害怕(读音:pia)……”
被那恶心的尾音刺激地额际青筋不受控制地蹦了蹦,滕艾试着抽了抽手,纹丝不动,无奈只好就这么任自己挂在两个高个子中间形成一个囧囧有神的凹字形,几乎可以确定途中要是什么时候走累了蜷起双脚就能被架着走的命运——
形象!她的形象!要不要搞的跟逮着冤大头不能撒手了似的啊……
哀嚎,永远只发在心里止于口中然后回荡在五脏六腑,滕艾左右看看两个神色如常却风格迥异的型男帅哥,由自暴自弃慢慢转至沾沾自喜,这样赏心悦目的美色之下反正不管怎么看自己都不吃亏。
然而这一摆头,原本是视线死角的地方就暴露出来,刚好晃过一抹极快极淡术法消失后的辉光,眼珠稍微转了转视线快速划过看起来无比正常的迦陵雪弥,滕艾见身边两个人没什么反应便老实回过头走路。
难道,自己眼花了?还是,真的太多疑了?
嘛,算了,还是回忆下死老头要的瑶果大概在药圃什么位置比较重要,不然地方那么大等会可有的找了……
于是,陷入苦思冥想,翻来覆去倒腾自己记忆的滕艾就错过了白曦脸上一闪即逝的冷峻,还有上官荻微微偏向后方的目光中淡淡的若有所思。
一路无话,每个人都揣着心思生怕气氛不够诡谲压抑似的闭紧了嘴巴。
其间滕艾实在受不了这种“出游”组合开了几个话题的头,无奈不是以白曦不着调地借机揩油然后她恶语和拳脚相向而结束,就是以上官荻冷静平淡地跟白曦针锋相对地唇枪舌战一番收尾。
最后,滕艾终于心甘情愿地闭了嘴,不为别的,她突然觉得耳根清静点也不错。
然而奇怪的是,这其间迦陵雪弥始终落后于白曦他们几步,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却也能一直以这个距离出现在他们身后没有跟丢。
等到一行人终于站在一片无垠的荒原边缘,看着漫天遍野无拘无束疯长的野草,还有零星散布形状怪异的裸露岩石后,滕艾终于得以挣开两个保镖的桎梏,然后揉着酸痛的肩膀抬手指向远处依稀可辨的巨树,
“呐,那迦南神木就是目的地,不过现在在这里用御空之术不安全了咱们需要用脚走到那里,而且还需要特别小心脚下,因为,之前我不小心把一些麻烦的小东西掉到这片什么都能长的出来的荒原上了哈”
“啊,小艾艾认真的样子好可爱~~”
轻佻的声音随即响起,白衣男子笑的也格外好看,但褒贬意义不明的话却听得滕艾直翻白眼,伸手毫不怜惜地狠狠按在那张怎么看怎么觉得贱兮兮的脸上。
随即滕艾又对不解的上官荻和一直沉默的迦陵雪弥正色道,“咳咳,实话实说,是我没留神把师傅培养出来的‘蛛娘’掉在这里了,阿荻你上次来的时候它才刚在这里安家所以可能没遇到,”看着自家师弟一副“原来那让师傅暴跳了几个月的蛛娘果然是你偷的”的表情滕艾干咳,“但现在它一定长大了,而且一听名字你们就应该大概能猜到这东西不是善类,嗯,剩下的我就不多说了大家懂的……”
收到滕艾眼神威胁信号的上官荻无奈,看白曦死死黏在滕艾身边只好跟迦陵雪弥并肩往前走,一边用刚刚随手捡的树枝细心替少女拨开没腿的杂草,一边自言自语似的对身旁人说话,“蛛娘,是师傅不经意间培养出来的半动物半植物变异体,虽然样子是植物,移动速度却很快不说还会用自己的毒藤蔓结网捕食猎物,哦对了,顺便说一句,它是肉食性的……”
闻言,迦陵雪弥终于从木偶状态回了魂,双肩微微瑟缩着欲言又止地看看前方两道雪白的背影又垂下头,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官荻身旁靠了靠,若视线碰到周围不时划过层层波浪的草丛就赶紧收回。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错话吓到了这柔弱的少女,上官荻也不再开口,目光在前面白曦和滕艾身上转了转,显得越发绵远悠长。
“你不吃醋吗?”温温柔柔的少女突然开口,看向上官荻的眼神里晦暗不明,“上官大哥是喜欢滕姐姐的吧?但她身边的人不是上官大哥呢,难道没关系吗?”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件很开心的事,”似乎好不惊讶迦陵雪弥会突然这么说,上官荻看一眼前面一把将白曦凑到耳边的头推开的滕艾,浅笑,“要是就因为自己喜欢而把对方无时无刻绑在自己身边,要求她眼中只有自己,那样的话生活听起来好像就没那么开心了呢,至少挺单调的。”
“那,上官大哥的意思是,喜欢一个人也并不是非要在她身边跟在她一起吗?”
“那倒不是,能像公主所说的,做到在远方默默祝福的人简直少之又少,”待一只被惊扰的小兔子跑过面前又飞快没入草丛不见了,上官荻才继续走,“谁都希望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但一个人的快乐却不该那么自私。”
“自私?可是感情本来就不是无私的吧,要是真的喜欢,又怎么能不自私呢?”
“公主说的没错,不过,”看着身旁神色凄楚的少女,上官荻记起她偷偷注视着白曦的眼神多少有些不忍,“以后你就会慢慢发现,越是喜欢,就越做不到真正的自私,你会无法忍受看到对方露出哪怕一丝难过的表情,特别是因为自己。”
“因为,你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像海绵一样吸取对方的负面情绪,进而加倍承担那痛苦。”
微风卷过,上官荻清清淡淡仿佛带着暖香的话语顷刻间被带出去好远,似乎刹那间空中就升起一轮朝阳,满是缭绕的暖意。
迦陵雪弥望着前面回过头来的滕艾,还有面色不虞的白曦,也不知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只是又低下头去再没了言语。
接着,传来清泠泠悦耳的女音,“好了,安全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