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好,这里是小憩驿站咖啡屋,请问你找哪位?”
在暖黄色灯光下泛着润泽光泽原木质地的吧台后,满头银色短发比白炽灯还要耀眼的女子一边拿着软布专心致志地跟手中水晶杯上一点污渍死磕,一边用耳朵和肩膀夹住圆乎乎的座机听筒声音散漫,听起来整个人都似乎快要睡着一般模模糊糊。
“……我找神霄宫宫主,东极逍遥仙君。”顿了一顿,清泠泠的女音才隔空传来,一句话说完整个吧台内的温度都仿佛连续下跳了好几个数字。
“……呃,喵喵,你现在改走阴森恐怖吓不死你不罢休路线了?”姿势不变,女子放下水晶杯揉揉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让自己犀利地更彻底些,“怎么了?谁这么不长眼嫌命长竟然招惹咱们余大小姐了?”
“……滕艾,做人脸皮厚总要有个度,”听筒里传来轻微的深呼吸声,待平复完毕再开口时声音里的寒意直接汽化成一股寒流,并且夹杂着隐忍的磨牙声,“算算你迄今为止总共消失了十三年又一百三十三天,要不是我消息灵通你是不是准备彻底人间蒸发好逃脱你欠我的水电房租?!”
“啊啊,咱们这关系,谈钱多伤感情啊……”
滕艾看看自己袖子高挽的手臂上被冻得集体倒立起来抗议的汗毛,停下手上的工作讪笑着打哈哈,在思考究竟是谁把自己的方位暴露出去的同时,也不由默默计算着现在这个安身之处的安全保障和隐蔽问题。
“嗯,你跟我谈感情的时候我也很伤钱的好不好?”那边的人显然对于对方的无耻厚颜很了解,知道仅仅是语言攻击也起不到什么实质作用损了两句稍解心头之恨便转了话题,“怎么着,封了仙号有了仙府仙职了就把咱这好歹闺蜜一场的人给抛到脑后了?”
“……姬妩,别怪姐们儿说话直,但是说实在的论毒舌级别,你比起喵喵来终究还是欠了那么些火候。”
把擦拭地锃光瓦亮的水晶杯放进一旁的托盘,滕艾把话筒挪到另外一边肩膀上顺手又捞了一只高脚杯忙活起来。
——好吧好吧,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一个人知道是知道,两个人知道也不差多出来那一个知情的,嗯,她可以这样大模大样有恃无恐的愿意最重要的是,这里有扶疏主持的那个阵就算识破了也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呦,原来东极逍遥仙君还记得我这小小狐妖啊,真是不胜荣宠~~”通过一条纤细的电话线狐狸小姐那特有的娇笑声真实度极高地穿透了滕艾的鼓膜,折磨了她的听觉神经末梢末了不忘用语言继续摧残她的大脑,“哎呀呀,上仙大人既然升了官,小妖我可有一事相求呢,嘛嘛愁嫁的女人嘛你懂的,最近身边要是出现什么好的人选可不要忘了帮人家留意留意哦~~”
“小妩你疯啦?她连自己那点子破事都处理不好能给你解决问题?再说了,她那哪儿是升官啊,府邸破烂地段偏僻封个仙号还是‘逍遥’,明摆着是变相流放嘛,别看称号好听是品阶是上仙,可实际的福利待遇还不如你呢!”
噼里啪啦炒豆子,滕艾听着那边头头是道地分析额际挂了三条黑线,禁不住暗叹,这世上果然还是实话最伤人。
“……哦,也是哦,”听筒那边微一沉吟,顷刻间恍然大悟,“我说呢,天帝那胆小猥琐的老男人怎么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偏袒小艾跟整个凤族做对,毕竟她也算是彻底废了人家最有可能继任下一任族长的公主啊,而且西方如来那里听说也不好交代来着……”
……啊喂你确定背后这么说天庭最高统领的坏话不会遭天谴么……还有,你们究竟是打电话来干嘛的?两个人要聊天的话不能挂了电话好好聊吗?当着别人面揭人伤疤道德吗?啊?道德吗?
“嗯,就是说啊,而且还有小道消息说迦陵浅歌那女人可是放了话出来要对滕艾的所作所为不会善罢甘休呢!啧啧啧,那个女人行事风格可是仙妖两界公认的强悍啊……”
“切,那女人早就进更年期了吧?怎么可能跟咱们家正值青春少艾膘肥体壮的小艾同日而语!哎哎哎,想不想打赌看小艾能用多久把迦陵浅歌K.O?”
……谁来告诉她这两个人到底是不是她好朋友……是有人冒充的吧?一定是冒充的吧?不然她怎么会听出话筒里根本不加掩饰的浓重幸灾乐祸看热闹成分……
许久,忍无可忍的滕艾果断出声打断两个陷入浑然忘我讨论赌注问题女子的话题,高举着和平的橄榄枝插嘴,“好汉不提当年勇我已退隐好多年!如今只是普通凡人身,二位还请口下留情啊给条活路啊小的只想本本分分混口饭吃啊啊啊……“
“……闭嘴!”异口同声地喝止,接着是异口同声的恐吓,“再嚎就把你塞到古代卖身葬自己去!”
“……”好有默契,不愧是臭味相投的好姐妹……
好在经过滕艾这一举弱弱的抗议,那端唯恐天下不够乱的两个人多少有了收敛,半晌余喵喵终于蹦出一句没那么过分的话——
“滕艾,你还想瞒着我们多久?景芜莫名其妙消失了一阵子回来后妖力大增,还有狐山几个暗中跟猞猁一族不正常往来子弟被陆续发现贴着伏罪书一丝不挂出现在自家大门口……不要告诉我不是你干的。”
……这还是质问吧……虽然语气问题解决了,但内容实在还是不怎么让人轻松啊……
“咳咳,这不是那什么么……”一听余喵喵说话滕艾的气势就先弱了几分,也不干活了只皱着一张脸用手指卷电话线玩儿,“呃,喵喵你应该能理解的吧,那时我伤刚好身上的痛苦导致情绪不稳定,所以就正好找几个人撒撒气练练手嘛……”
哼哼冷笑几声直把滕艾吓的抖了好几抖,一片寂静之后余喵喵却突然轻轻叹了口气,“什么都自己扛着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女超人兼任救火队队长啊?小艾,跟你不同,我跟小妩都是名副其实的妖,我们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还有忌讳顾忌什么的,所以有些事其实你不用那么拼命的……”
正因为你们是妖,所以我才不想让你们知道太多然后做出些什么,导致可能会在每一次天劫时让自己有轻则前功尽弃重则送命的危险。
“嗯,我知道,嘿嘿,你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我啊好感动……”微微弯了眉眼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一点,滕艾几个眼刀丢过去把凑过来意欲偷听的扶疏赶跑,看着外面金黄的阳光眼神悠远,“不过,以后应该不会再出现什么需要劳累我最得力闺蜜出动的事了呢,因为……”
“我现在,也只是一介正正经经做生意的小老百姓啊。”
“……你还真以为大隐隐于市啊?不是我诚心打击你滕艾,平淡的生活跟你这种麻烦不断的特意体制完全没有交集。”言简意赅,某猫利落结尾。
“是啊是啊,就像某部侦探动画里变成小孩一直长不大的男主人公一样,那简直是走到哪儿人死到哪儿,当然,你的情况比人家更糟,人家顶多是周围有人死,而一旦被你波及那根本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意犹未尽,狐狸二次阐释。
“……”痛定思痛,蛇精无言以对。
良久不能回神,滕艾自己想想也确实,出现在她身边的,不是些出场率与死亡率并驾齐驱居高不下的炮灰,就是面孔熟悉却麻烦不断的悲惨配角,唔,可是故事故事,不就是这样的吗?
整个模式能用一个万能公式“麻烦——解决麻烦——新麻烦——再解决“诠释,虽然过程曲折跌宕起伏虐来虐去,但结局总是好的,不说皆大欢喜起码也总会符合我们社会主义的和谐。
滕艾抓抓后脑拿过剧本颠来倒去看了半晌,好吧,虽然此文虽然经常写着写着把不招人待见的男猪写丢了,但起码她这名不副实的女猪还是很勤恳的嘛!
难道现在这种安逸逍遥的小市民生活还不能体现出一份其乐融融的H美?
……真是固定思维害死人啊,谁说男女双方最后一定要在一起的?
果然童话看多了就是这点不好,听到个故事就容易往那个简洁到不可思议的结束语“从此,某某和某某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上套。
苦恼地托着腮,思维一路跳跃已经蹦到十万八千里外的滕艾,任凭自己绞尽脑汁也还是想不出来那种所谓的“幸福生活”是什么样的。
“幸福生活?那还不简单,每天都有数不完的亮晶晶金灿灿品相好的美味佳肴吃的日子啊……”听到老板娘喃喃自语神色恍惚,扶疏吸溜吸溜陷入幻想中的哈喇子,乐颠颠地托着满满当当摆满了茶水果点的托盘哼着歌飘过。
“幸福啊,就是你好我好他也好。”
一时走神的滕艾忘了电话还没挂断,手里的听筒里骤然传来余喵喵古井无波的声音吓了她一跳,然而那话却听得滕艾似曾相识,接着脑中灵光一闪后脑挂起一滴冷汗,依稀记得许久之前某个广告总是会有一句什么“XXX宝,你好我也好”……
“啊啊啊,玩造句比深沉吗?我也来我也来,”清清嗓,话筒里又传来一道娇柔的妩媚软语,“幸福呢,这么虚幻的东西往往要依托一些比较实质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表现出来,比如说,一个男人喜欢你就肯定会送你东西,他的幸福是你收到东西开心感动的表情,而你的幸福就是有人为了让你开心而用心。”
不愧是专攻这方面的专家,姬妩这话粗理不粗的一个例子虽然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感情,听起来也透着一股溢满金灿灿光辉的俗套感,但却也好理解得多。
挂掉电话,滕艾懒懒地伏在桌上闭目养神,无奈脑中一片混乱或者说一片空白更合适只好复又坐直身体拍拍脸颊,这种酸溜溜的风格实在跟她的形象不符,再继续下去估计滕黛玉就要横空出世了……
现在这样就很好,这可是她一直追求的生活状态啊!
想完似乎胸中郁积的阴霾稍稍散开一点,滕艾伸个懒腰继续小心翼翼地擦拭她那些已经明亮美丽如装饰品一般的杯杯盏盏。
“小艾啊,还在忙呢?能不能陪奶奶聊一会啊?”
透着股慈和温婉的女声不经意在正对着滕艾的吧台外侧响起,这个声音一听就是那个经常没事跟自己老伴到咖啡屋点上两杯清茶喜欢临窗位置的慈祥老奶奶,当然,这仅仅是从外表来看。
“啊,元阿姨,我也就是瞎忙没什么事的,”都可以做对方奶奶的滕艾实在喊不出别的称呼,特别是渐渐熟了之后就自然而然改口叫“阿姨”了,“您今天怎么自己一个人来了?周叔叔也放心您?”
两个老人是出了名的恩爱,平时要是不是特殊情况绝对不会让对方落单,毕竟着实羡煞了一干旁人,熟识的人往往时不时都忍不住要调侃几句,好在元老太太脾气好,而周老爷子又是名副其实的老顽童总也能极快地以各种稀奇古怪的话应对,所以他们这一对走到哪儿气氛都格外好。
于是,滕艾观察一圈发现今天元阿姨是自己出来的就不由有些好奇。
“唉,别提了,”老太太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太显老的脸上笑容促狭,“小艾你也知道,那老不正经的就好象棋这口而且还总是夸海口说什么自己棋艺多高超,哼哼,前几天他可算是碰到高手了那被杀得可真是片甲不留的!这不,最近就缠上人家了,把我扔到这里就匆匆跑回去奢望至少不输地那么惨了。”
“哦?在象棋上周叔叔还有吃败仗的时候?上次要不是叔叔手下留情我那才叫片甲不留呢……”
元老太太笑了笑,摸摸女子探过来的挂着讨人喜欢笑容的脑袋,“你当奶奶跟那臭棋篓子一样不明白啊?谁手下留情只有旁观者最清楚……唉,说起来你这孩子人又漂亮心地又好,自己一个人支撑这家店真不容易……”
这,这口气这语气这神态这表情,不会吧,接下来千万不要出什么相亲之类的狗血剧情啊……
心惊胆战的滕艾在老人看待自家孩子一般的眼神里讪笑,看着那一双映着自己邋遢懒散每个正经女孩子样子的眼睛无奈,这双看起来清明不输于年轻人的眼睛莫非视力其实不好?不然她是从哪里看出自己漂亮心好的……
“呵呵,你这丫头不仅机灵而且心思也活络,奶奶的意思应该也被你猜出来了吧?怎么样,只要你一句话,奶奶肯定帮你找个人品相貌家世事业俱佳的。”
……可是,可是那种人怎么听,都跟同性恋和心理有问题脱不开关系啊……
指尖在桌上画着圈圈,滕艾状似扭捏羞涩地顶着一双期待的眼睛好半天才期期艾艾睁眼说瞎话,“阿姨,那啥,不是有扶疏呢么……“
“傻孩子,扶疏再听话你们关系再好也还是姐弟,他总是要娶的,你也不能为了他结果把自己给耽误了啊,唉唉,就这么说定了,奶奶帮你做主不会让你们姐弟被人欺负的放心吧!”
姐弟?姐弟?!为什么是姐弟不是兄妹?!
呃,好吧现在不是深究这个问题的时候,也不是深究对方竟然将她欲说还休表达“扶疏也勉强算是个男人她不需要再找个吃白饭的“的意思误解了的时候,那有谁来告诉她,元阿姨啊元阿姨你这么认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姐弟”两个根本不一个姓氏?
——扶疏,你不用跑了,我知道你应该说了些什么吧?比如,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什么的……
欲哭无泪地看着老太太达成目的后喜滋滋地转身就往外走忙着张罗去了,滕艾无言望着天花板。
难道这也是平凡都市生活的必经阶段?
相亲神马的,果然是任何适龄青年男女之不可不说的一大痛处。
好吧,为了让自己真正融入自己选择的这条路,豁出去了!至于要是让那些个损友熟人知道会产生什么效果,唔,她滕艾也不在乎多几条笑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