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的伞面上绘着一丛兰花,雅致到令人在这样的天气也不由的心旷神怡。
刚走过两个巷口,裙摆和鞋袜都已经湿了。晏初扯了扯裙摆,低低叨咕了一声:“还要下多久啊。”
细密的春雨中夹杂着寒气,晏初停住脚步,手中的伞转了半个圈,换到了左手。右手低垂,暗藏袖中。
有血腥味,还有轻微的刀剑嘶吼之声。
晏初不愿介入任何事件,加快了脚步。只想早些离开这里,避免和其他事情牵扯上。
步伐匆匆,在拐角处,差点和一个人撞上,晏初及时后退一步,站定。湿漉漉的裙摆沉重地划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来人竟是临胥郡王百里恨别。
晏初垂下眼睑,行了个很简洁的礼:“郡王。”
低沉的声线在这样的雨天听起来很飘渺:“我以为你会赴约。”
见百里恨别没有打伞,晏初将伞举高,移到他头顶:“郡王见谅,晏初有事耽搁了。”
百里恨别认真地看着她平静的脸,见她打着伞遮着两人,又保持着距离,导致自己半边身子都在淋雨。
他喟叹一声将伞轻推了一下:“郡主自己顾着自己便好,反正我已经淋湿了。无碍。”
晏初也不再推脱,收回了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百里恨别一袭灰蓝的衣袍,腰间系着一块碧绿的玉佩。整个人给人一种很精神的感觉。
两人携伴而走,前面是池塘,时近正午,有妇女冒雨在池边淘米洗菜。青绿的杨柳低垂,在雨中静立。
百里恨别停住脚步,他站的很端正,长身玉立,如一柄出鞘的剑。
晏初闻见血腥味又浓了几分。她相信,百里恨别一定发觉了。
百里恨别靠进晏初,神色凝重:“恕在下失礼。郡主,附近可能有事发生。不过,无需担心,未必是冲我们来的。请跟在在下身边。在下定会护你周全。”
晏初愣了愣神,转尔抿唇一笑:“有劳郡王了。”
百里恨别想说什么,终时没说,只是抬手指了指南方:“这条路去瑞亲王府是最近的,在下送郡主回去。”
晏初和他并肩走着,转头看着百里恨别,他平静的脸上蕴含着一抹防备,眼角的余光不时观察着四周。
晏初莞尔,这样让人保护着的感觉也不错。
百里恨别突然问:“郡主,如何没有留指甲?如今的夫人小姐都以留长指尖为傲呢。”
沉默着不答话,晏初视线落在持伞的手上。修剪的很整齐的指甲上涂着橘黄色的凤仙花汁。
(凤仙花汁涂指甲,涂出来的颜色不是鲜红色,而是橘黄,颜色不会消退,只有等新指甲长出来,剪掉才会消失。一般要2个月)。
百里恨别声音中带着笑意,好像要缓解气氛:“一般,只有练武的人才不留指甲,因为指甲太长,握兵器不方便。”
这是正确的,所以晏初总是会及时修剪指甲。昨天才刚修过。
她伸出右手,手修长秀气,润泽柔嫩:“郡王说笑了,我怎么会是练武的人呢。只是我个人不喜欢留指甲罢了。”
百里恨别面露失落,晏初的手根本不是练武之人的手,连一个老茧都没有,就连一般大家闺秀因练琴在指尖留下的老茧都没有,他叹了一声,温柔地笑着:“看来郡主连琴瑟也不会。”
晏初羞赧地低头,掩饰眼中的凌厉:“郡王难道不知道,我是个流落街头的郡主,怎么有那么奢侈的才华?”
百里恨别歉然地转过脸,看向周围。因为下雨,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天地间只听得见细雨的沙沙声。
他紧皱起了眉,薄唇抿成直线。双拳紧握:“郡主,小心。”
猛然的,一个道天青色身影踉跄地从胡同里冲出,左手紧捂住右肩,整个右肩被鲜血染红。
晏初扭头看向百里恨别,语气中带着几丝征求意见的味道:“在下认为,莫要多管闲事比较好。。”
百里恨别牵动嘴角,难掩笑意:“郡主与在下,倒是心有灵犀。”
晏初讥笑一声,立刻意识到这种笑容有失闺秀风范,立刻抬起潮湿的衣袖,掩饰嘴角的嘲讽:“郡王素来心系苍生。。。有此想法,失了您的威名。”
百里恨别反倒冷笑了一声,不屑的神色自眉梢漾开:“郡主,你怎么知道,我的苍生便是这天下苍生呢?我的天未必是这天,我的地未必是这地。”
晏初正色。森然到:“我的神,也未必是这天下人叩首祭拜的神。”
百里恨别想问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沉默。但举手投足间,对晏初不再那么生疏。
那个伤者直直从他们奔来,面色有着绝地逢生的轻松和喜悦,他伸出被血染红的左手,正要寻求援手。却见百里恨别一手拉住晏初,纵身飞上墙头,几个轻跃,幽然远去。
伤者哑然。。神色瞬息万变在,最终一咬牙。朝更隐蔽的巷子闪去。
回到瑞亲王府,刚进花园,一柄长剑刺来,晏初流袖微抬,拂开攻击。沉下脸来:“晏谆!”
晏谆高冠博带,英姿飒飒,面色凝重:“家里的暗卫回来报告,说你,说你...。”说道这里,不由脸红了,语气也扭捏了一下:“出入九流之地。”
晏初哑然失笑,这个弟弟真是可爱,平时见他独当一面的样子,居然也有害羞的时候。
见晏初直笑不语,晏谆恼了几分,低吼了声:“姐。”
晏初立刻敛了笑容,记忆中,已经模糊的称呼,在这一刻,再度清晰,那个人,如今,魂归何处。
沧敖啊!
晏初拧了拧眉,表情哀怨了一分,肃然转身径直而去。
晏谆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潮湿的衣袖:“父王那里,你想好怎么解释吧。”
轻扬的眉略带张扬的神采:“父王忙于政事,哪有时间来管我?在他眼中,我或许,根本就不配姓晏吧。”
晏谆微微摇头叹息:“你错了!”
“如果不介意,我先回房换件衣服。”说着拽回衣袖,举步而去。
换好衣服来到大厅,迎接她的除了山雨欲来的氛围还有一地的碎瓷。
晏初于正中央站住,欠身以礼:“见过父王。侧王妃。”
行完礼,她冷淡地笑了一声:“父王,官窑的茶盏向来很贵,您这一摔到挥霍掉寻常人家半年生计。”
瑞亲王怒拍桌角:“混账!!你娘自己端庄有礼,怎生教你的,竟出入下作之地。”
晏初正欲反驳,又不愿和父亲的争论扯上母亲,悻悻地别过脸也,并不接话。
瑞亲王火气稍平,语气生硬地说:“我明日去求太皇太后赐婚,她虽不是我亲娘,也是父皇正宫,名正言顺的国母,更是你的皇祖母,有她赐婚,纵然夫家听到些碎语,也不敢太过放肆。”
晏初愣了,刚要拒绝,瑞亲王语重心长地来了句:“孽障啊,你难道不知,名声对一个女子来说,是比性命更重要吗?纵然你自认清白,甚至自请和亲,国家也不敢将一个名声有污点的郡主担任和亲重任了。”
晏初从未见瑞亲王如此和颜悦色,甚至有丝毫的关怀,一时不知该不该答话。
易侧妃柔声道:“王爷莫急,如此或许是好事,郡主不用远嫁,若在京城寻个夫家,想见便能见了,承欢尽孝。。。。”
“妇道人家懂什么!"瑞亲王有些恼怒,火气上来:“这流言怕是传遍京城了,哪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愿意娶个行为不端的正妻。若要当妾,有我在一日,断不许有人如此看不起咱们瑞王府。怕就怕,夫家心存芥蒂,待晏初刻薄,我若活着还可震慑,我若死了。。。”
“晏初,谢父王关怀。”晏初不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因为母亲的事,他一直对这个家,这个父亲,这个后娘敌意很重,从没有好好跟他们相处过,总是剑拔弩张。但忽然的,针锋相对变成了关怀,转变的让她难以扭转自己的心态。
这是关心吗?晏初在心中温暖的同时,也不由担心,是不是一种假象。
瑞亲王看了看她,抬起手无力地挥了挥:“下去吧,安生些。”
垂泽殿
太皇太后的寝宫正厅内,九重帘阻隔了太皇太后的身影,皇帝晏钧和皇后屈涟灼端坐在黄花梨狮纹方桌两侧的黄花梨蝠罄纹扶手椅上。
茶已经换过一盏,太皇太后没有开口的意思,九重帘幕之后,仿佛空无一人。
皇后被头上的凤冠压的肩颈有些酸,求助地看了一眼皇帝,皇帝用眼神示意她耐心。自己也微微地换了个姿势。
正在这时,太皇太后忽然开口了,声音清越并不显得老态,甚至过于悦耳,听说,太上先皇澜宗皇帝一生为太皇太后所倾倒,甚至下旨:“敢言皇后者,当场杖毙。”**三千,竟无一人敢与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皇太后争辉。她一生无所出,却稳坐后位,受宠一生。
如今的皇帝,以及他的父亲先皇,对这位太皇太后推崇备至,马首是瞻,,更是不敢半点忤逆。
“钧儿可是累了?”
皇帝忙回话:“祖母说笑了,钧儿不曾感到疲惫,只是在纳闷,祖母一直静养,今日怎会传孙儿过来?”
太皇太后在帘后又沉默了须臾,才道:“晏瑜今早来请安,提到他的嫡长女已到适婚年纪,这孩子自小流离民间,舍不得她远嫁,想让我在京城指个青年才俊。”
皇帝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这种小事居然直接惊动太皇太后,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也算是朕的堂妹,朕自会上心,替她寻个门当户对的。”
太皇太后笑了两声,并听不出有丝毫笑意:“哀家,听说皇后的兄长才貌双全,在朝中年纪轻轻就封了资政殿学士。正三品的衔。而且武功不弱。尤其相貌堂堂,被总千金闺秀所青睐?右相素来忠心,又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哀家将瑞亲王郡主指与他如何?”
皇后慌了神,忙起身回话:“回皇祖母,家兄去年腊月刚娶了妻,已有正室,不敢委屈瑞亲王郡主。”
太皇太后在帘后又沉默了,皇后保持的屈膝的姿态,太皇太后没让她起,纵然她是皇后,也不敢起身。有侍女过来换了茶,上了点心,有悄悄的下去了。
正当皇后双膝酸软,站不稳的时候,太皇太后发话了:“你且起身。皇后好像记性变差了,哀家记得,令兄娶的只是妾,正妻之位悬空啊。”
刚起身的皇后立刻跪下了,低着头不说话,她知道此时说什么东欧没用。
皇帝站起身,爽朗地笑了两声:“祖母好记性,孙儿也记得,屈柒迟的确是娶的妾。并未娶妻。”
太皇太后低低地“嗯”了一声:“是了,我果然没记错,那就这么定了,后天在这里举办个家宴,把皇后的哥哥也喊上,让他们见上一见。”
说罢,帘子掀开一个角,一个仅50岁的嬷嬷走出来,她的帘子只掀了一个角,皇后好奇地想往里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嬷嬷陪着笑脸:“太皇太后有些乏了,老奴带皇上皇后去偏殿用膳。”
晏钧微微一笑:“迷渊客气了,朕还有要事要处理,不敢打扰皇祖母,这就告辞。”说着向九重帘幕拱手一礼,和皇后退出殿外。
迷渊嬷嬷转身对帘后的太皇太后说:“娘娘,只怕,屈学士,并非好姻缘呐。”
帘后了无声息,如同亘古的寂静。
许久,才传来声音:“迷渊啊,去把今年进贡的黄金桂泡一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