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疾走了几步,赶上大步而行的皇帝:“陛下。。。臣妾哥哥他。。。”
皇帝停下脚步,面色肃然:“你最好劝好他,他无论跟那个妻子多么鹣鲽情深,皇祖母开了口,那你那位嫂子无论是什么出身,从今天开始都只能是妾。这门亲事,由不得他不答应。”
皇后红了眼眶:“哥哥他是个泥糊的心眼,死心眼,拗起来,只怕只怕。”
皇帝广袖一挥:“皇祖母懿旨,朕也不得忤逆,你最好劝他权衡利弊,别害了右相。”
皇后心中委屈:“那位郡主,找什么夫家没有,偏要臣妾的哥哥。。。”
皇帝冷眼一横,皇后立刻住了口,噤若寒蝉:“皇后请慎言。”
孔雀绿的马车缓缓驶进了昭德门,瑞亲王一遍遍耳提面命:“今日不同往日,所有皇室宗亲都会出席,晏谆晏翎以前就参加过,我倒是放心,晏初,你必须捺住性子,跟在我身边,越不起眼越好,虽是家宴,但宗亲贵族太多,切莫丢了脸。”
晏初低着头,不易察觉地扁了扁嘴,低低地应了一声。
易侧妃什么也不说,默默地替晏翎整理的头发的服饰。在晏初看来已经很完美了,但易侧妃总是一直在那里摆弄,好像总不满意,希望自己的女儿艳压群芳一般。、其实,晏翎本就是响当当的美人,是出了名得漂亮,今天穿的是绯色的罗裙,拿着秀竹子的宫扇,长发轻挽,头上的金步摇随着马车的行驶,微微的晃漾着,美的有些飘渺。
晏翎真的是难得的美人。
而晏初,穿的是白底镶蓝边的长袍,并不飘逸,但别有翻道骨仙风,腰间挂着只玉佩,君子之气立显。出门时晏谆还笑她有仙气,仿佛立刻就要飞升而去。
马车微震,停了下来,帘外小厮谦卑的声音传来:“主子,到了。”
马车停在博欢殿,从这里下车走到举办家宴的掬安楼需要2刻钟,相较晏初的左顾右盼,晏翎显得非常得体,微低着头,轻移莲步,甚至走路的时候,鞋尖都不露出裙裾。
瑞亲王苦口婆心,恨铁不成钢:“晏初!!身为郡主,仪态很重要。”
晏谆右手握拳,掩去嘴角的笑意:“姐的仪态没有问题,若有人看过来,绝对不是嘲讽姐得仪态,而是来瞻仰仙家风范。”
晏初愣了一下,看着晏谆,抿唇而笑:“我哪里,有什么仙气。煞气差不多。”
言谈间,已到了掬安楼,宴席设在大厅内,在这个国家,宴席设在院子等露天场合的话,那表示是葬礼,只有葬礼才在室外设宴。
瑞亲王身份尊贵,坐在左手边第一位,他的面前是放食物的小桌,身后是他的家属,俱是一人一个小桌。
晏初扫了眼四周,几乎都不认识。因为是家宴,百里恨别自是不能来的。
宴席还没开始,晏初把玩着乌木包金筷子,晏翎暗暗扯了下她的衣袖,狠狠瞪了她一眼,示意她注意仪态,别落人话柄。
那些王爷们正互相打着招呼,闲聊着,而他们的家眷,俱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晏初忽然凑进晏翎,吓了她一跳,不自觉低移了些毫身形,压低声音:“又怎么了?”
晏初挑眉一笑:“我看了下,这些郡主县主的,没一个比你好看。”
晏翎愣怔了一下,窘迫地低声斥道:“浑说,让人听见多不好,你安分些。”
易侧妃离着近,听了这话,不由担忧起来,自家女儿太漂亮,未必是好事,宗室里适婚的女子虽然多,但论道身份,才情,容貌,身份,自己的女儿都是拔尖的,皇室女子。总免不了政治婚姻。有时候她想若自己的女儿不是那么知书达理,也学的晏初给自己的名声沾点污迹,或许就能在京城跟个人家,免了远嫁的苦,有父母护着,她这个郡主,也吃不了什么苦。
可是,一方面,她又为女儿的言行举止感到骄傲。
门外传来一声长唱:“太皇太后驾到!”
立刻大殿内安静起来,也肃穆了很多,毕竟,在皇室中,太皇太后身份最好,和她同辈的,一个都没有了,全是子侄辈和孙子辈。
大厅正中的主位前缓缓降下帘幕,挡住了高高在上的那个位置,太皇太后从不现于人前,大家也见怪不怪。
大殿中很安静,片刻便传来迷渊嬷嬷的声音:“太皇太后入席,行礼。。。。”
紧随着的,是宗亲齐刷刷的山呼。
接着,皇帝和皇后也来了,便令传膳。
席间合家欢乐,太皇太后也还未提及任何关于亲事的事,一个灰蓝色深衣的俊秀青年忽然出席,跪倒在大殿中央,朗声道:“臣屈柒迟,求太皇太后收回成命。”
皇后未料由此一着,她怎么也没想到,哥哥敢公然抗旨,当着这么多宗亲的面,驳回太皇太后的懿旨,惊的轻呼一声,但立刻又意识到自己失态,正了正神色。
晏谆悄声告诉晏初:“这是右相的公子,屈柒迟!资政殿学士,本来太皇太后想把你指给他。”
栖池?晏初心中纳罕,莫非是巧合。
右相冲冲出席,跪倒在地:“太皇太后息怒,犬子多喝了几杯,失态了。”
屈柒迟态度坚决,肃然道:“臣与绵冗相许三生,臣答应过他,绝不二娶,绵冗待臣情深意切,臣当守抱柱之信。”
“哐当”一声,从帷幔之后,砸出一只越窑青釉瓷酒杯,酒水溅出,瓷杯碎裂。
右相又急又怒,甩手给了屈柒迟一耳光:“畜生。”
瑞亲王冷哼一声:“想是我家的郡主入不了相府少爷的眼。小女薄柳之姿,倒让屈学士嫌弃了。”
屈柒迟朝瑞亲王拱手一礼:“蒙王爷厚爱,以郡主相许,只是,下官已有心上人,不敢委屈郡主。”
右相气的发抖,一时间,席间窃窃私语。
晏翎暗暗拍了拍晏初的手背,晏初看向她,却见她目视前方,端庄无匹。心中不由好笑:“表示关心还装冷漠,真是不干脆。”
皇帝怒拍桌案:“混账。”
见此情形,皇后坐立不安,却又不敢帮腔。
久久,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是哀家强求了。”
皇帝小心翼翼地唤了声:“皇祖母。”
太皇太后语气有些疲态:“初儿,祖母无能啊。”
此言一出,皇室宗亲立刻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太皇太后连连叹息:“老了老了,传我懿旨,封,瑞亲王嫡长女晏初,寻端郡主,赏,府邸一座,赏宫中折韫殿于她,以后来宫中也有个住处。赏吞邪剑,赏鲛绡帐,赏火鼠裘,赏冰蚕魄。”
瑞亲王连连磕头:“母后,小女才疏德薄,经不起如此厚爱啊。”
太皇太后不悦地哼了哼:“你也要逆旨?”
“臣不敢。”
“哼。你们吃吧。我没胃口了。”
随着一声长唱:“太皇太后起驾。。。”
恭送之后,皇帝的脸彻底黑了,一脚踢翻了面前桌案,拂袖而去。
空山新雨,晚来风疾,杳杳飞燕,未卜归期。
这个季节的雨总是多的让人咬牙切齿。
屈柒池殿前辞娶的故事几乎在一夜间风靡了整个京城,人们赞叹着他只取一瓢的深情,羡慕着他妻子得嫁良人的幸运,也暗暗讥讽着瑞亲王家被封为寻端郡主的嫡女。
大鋆的风俗,女子无论是被休,被退亲或者被拒,都是耻辱。
沙沙的雨声吵的晏初心烦,闺阁的六扇格子门被霍然推开,晏初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正看见晏翎站在门槛外,远山微扬,菱唇轻启:“今天钱络涓约了我去游园,虽然天公不作美,但难得出门,你....肯赏脸一起去吗?”
本来阴郁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晏初当然愿意,她可是记得,那天,她告诉宣倾,初三晏翎会探访钱尚书家的千金,不知,宣倾会不会出现。
“好啊。我正好见识下,名门闺秀的聚会。”
晏初合上书,将书放回架上。从一旁的屏风上扯了剑白边黑底得披风。
晏翎绞着手中绣梅花的粉色手绢,好心地建议:“你的衣物未免颜色太过单一,显得太素,不考虑裁几件艳丽的么?”
晏初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头:“小姑娘,我是不想占了你的风头啊,京城第一美人。”
“没个正形。”晏翎微恼,目光落在晏初的头上,三尺云瀑长垂,只挽了个叠云髻在头顶,簪了支淡青色的荷花簪子,通体青色,花瓣透着一抹粉,竟是瓷制,釉色通透,有股子白玉的润泽。
“争将三春色,易于美人头。”晏翎摇头轻笑:“你啊,正如哥哥所说,仙气太重。”
“走吧,敛羽郡主.”她做了个“请”的姿势“诗不错,可是,我的簪子雕的是荷花,它可不是三春时节开的呢。”
车声辚辚,缓缓行驶,车夫扬鞭驱马,晏初愠色立显,拂开车帘,呵斥车夫:“你轻点,这马也会疼啊。”
车夫哑然,晏翎以手绢掩口轻笑:“姐姐倒是良善。老宁,你就轻点,我们不赶时间。”
晏初放下车帘,坐正,神色沉重了很多:“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告诉我,万物平等。”
驶了约摸两刻钟,来到尚书府,石狮威严,朱门肃穆。晏初跳下车,伸手搀扶晏翎。
门口久候的鹅黄罗衫粉紫裳的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哎呀,敛羽郡主竟带了贵客来么,寒舍蓬荜生辉啊。”
晏翎伸手轻抖裙裾遮住云头履,嘴角勾着仪态万方的笑:“络涓莫怪我不先知会声便带姐姐来才好。”
钱络涓和晏翎有些交情,私下见面不用客套行礼,但她于晏初初次见面,晏初的身份不止高她一个等级,她碎步轻移,盈盈欠身:“婢妾参见寻端郡主。”
她梳着双环望仙髻,身姿款款,我见尤怜,晏初默然受了礼,也不去搀扶,只是抬了抬手:“小姐见外了,你既是敛羽的好友,便不是外人,喊我寻端便可。”
晏翎摇头苦笑,这个姐姐果然不好相处啊,受了礼不算,还在称呼上分出高低贵贱,立刻就把身份拉开了,母妃说的不错,这个姐姐,其实真的对任何人都没好感,非常难取悦。
有时候,率真到有点呆。
钱络涓前边引路:“想儿,绵冗,晏盏郡主已经在花园等候了,年前我爹刚命人修整的园子,添置了好些花,有些稀罕的花苗都移了来呢。”
晏翎脚步一停,看向晏初:“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也来。”
“什么?”晏初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你忘了吗?绵冗,屈柒池的夫人。。。哦,不,是妾室。”太皇太后一道懿旨,如今,她一辈子只能是妾。
晏初了悟地“哦---”了一声。原来是那个人的夫人啊。
穿过圆月门,走过荷花池上的石桥,弯弯绕绕地来到一片紫藤花架下,时值春天,尚没有开花,自然也无叶,藤条扭曲蜿蜒地爬再架上,紧紧纠缠。
刚落座,便听蓝想呵呵地笑:“你们看着藤,纠缠的可紧呐,只怕生生世世也是分不开的。若我夫君也愿意与我一心一意连理白头,真是此生无憾了。”
杀气,这话是指桑骂槐的含义太重了,正当晏翎想打圆场,晏初开口了,气场凛然:“这位怕就是敛羽所说的苏小侯爷家的夫人吧,这藤别看它纠缠的紧,若用利器将之砍断,砍成一段一段的,就是在想纠结在一起,也是力不从心了。”
晏翎连忙打圆场,这姐姐,好胜心不但强,攻击性也很高:“哎呀,晏盏姐姐,你今天的牡丹髻好漂亮,你家的丫鬟手好巧啊。”
晏盏谦虚地笑道:“哪比的上敛羽郡主妆容细致,寻端郡主丰姿端华。”
蓝想可能素来和绵冗关系甚笃,对于她从夫人变成妾忿忿不平,自然就对晏初敌意深重:“寻端郡主身份尊贵,虽然曾流落民间,但是不该沾染普通女子的恨嫁之心,纵然恨嫁,也不该坏人姻缘。您莫怪妾身多嘴,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放肆。”左手一拂,一道流光自耳边疾出,杀气已出,云瀑散开,眉间怒气盎然,细瓷簪子在蓝想眉心之前停住,吓的她失手打翻了茶盏:“啊。”
素手一翻,簪子已回到手中,竟是簪子和手指间栓着根发丝。
晏盏忙打圆场:“哎呀哎呀,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剑拔弩张。寻端郡主倒是英气逼人,将所有贵胄闺秀都压下去了。”
晏初熟练地将头发挽起,动作之熟练流畅,就好像,这个动作被重复过几千年一般。
天忽然暗沉了下来,晏翎端起白瓷茶杯,细闻了茶香,忧心地呢喃:“今年的雨,未免有些多了。初,你说,是不是不祥之兆呢?”
突然一记响雷没有预兆地炸响,吓的晏盏低呼了一声,蓝想和绵冗惊的坐直了身子。
晏翎垂下眼睑,纤纤手指拈起一枚绵玉糕:“我记得,我出生那天,也是下着雨。”
“哈。”晏初不以为然地笑:“敛羽,人,三岁后,才会有记忆。”
晏翎尴尬地一笑:“我也是听我母妃说的。”
“总要有人牺牲的,如果,如果,这次和亲没成功,会怎样呢?"晏翎说完咬了一口糕点。
气氛凝重了起来,晏盏低头不语,虽然她父王急忙为她订了婚约,但是,若真的下道圣旨要她和亲,就算有婚约也是不行的。所以,这几天父王急着把她嫁出去。
“总要有人去的,总要有人为家国天下付出的。我已经决定了。”晏翎说的很淡然,却让所有人都惊讶了。
“你——”
“轰————”
又一道响雷,掩盖了,晏初说的话,谁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期待她再说一遍的时候,她却摇头不语了。
晏初站起身,哀悯地看着晏翎,晏翎看了她一眼,低下头,躲避她的眼神:“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怜。”
晏初离座,忽然引吭高歌,她的声音与平时显得不同,清越如溪流,又如箫声呜咽,像是林间自由的鸟,忽然被囚于金笼,有怒,有哀,有绝望,有希翼。如为英灵吟唱的曲目,又如因苍穹云卷云舒而信手低咏的古调。
“问,何处归途。叹,几世踌躇。风卷残红,远上浮云,未知落地何处。
望帝来飞:不如故,不如故。
问,缘何且住,叹,流年踯躅。樽中酒满,未饮先醉,心中沉积难悟。
瓷朽帛裂,何苦,何苦。”
一曲毕,晏盏不由赞叹:“久闻已故的瑞亲王妃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无有不精,今天,倒是领略一二了。”
晏初抬头看看叆叇的天空:“也许,我们谁都救不了。”
晏翎傲然一笑:“若是绽放,那应是若生命般绚烂的绯红。若是凋零,那也应市破碎尤怜的红颜。”
“绯红一地,飘香一场也许美丽无双,但是,可能只是美丽而已,没有其他,甚至,没人欣赏。晏翎,我觉得,和亲,不适合你。”绵冗忽然开口,眉间微拧,添了几分优美。
“若没人和亲,也许他们就有了借口,尸殍满地,血流千里。我宁可一试。”她抬头看着晏初:“姐姐,你不支持我么?”
苍穹集聚着浮云,让天空和地上一样的压抑。
“绵冗,要下雨了,我来接你。”一道好听的声线扬起,屈柒池一身蓝色长袍,缓缓走了过来。
蓝想意味深长地笑,揶揄道:“羡煞旁人啊。”
绵冗低下头,露出一个温柔且幸福的笑容。
晏初看向天空,沧敖,晚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