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
正午时,几十名排帮汉子手持大斧,劈开龙虎武馆正门,从外院一直拆到内宅。老屋大梁被砍断后,整幢建筑轰然倒下,院墙垮成几截,武馆彻底化为废墟。
张龙张虎兄弟被架出武馆,当街打得吐血。总算是几个徒弟见机得早,已从后门逃走,才没落得同样下场。
赶来的街坊只敢远远看着,奔雷武馆门前早有弟子摆好太师椅,请了罗三炮出来落座。
张龙被一斧砍下右手四根手指时,张虎额上青筋根根暴起,原本就巨大肥壮的身躯,几乎是吹气般涨了一圈。张龙却瞪视着他,微微摇头,紧接着又被砍掉另一只手的四指。
“我们服啦,我们服啦!”张虎忽然嘶声大叫,“武馆不开了,求罗爷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兄弟俩!”
罗三炮慢慢起身,整了整衣服,走上前来,“现在才服我,不嫌太晚吗?当年你们把武馆开到我对面的时候,我就说过,迟早有一天,要让你们舔着我的鞋底,求我抬手放你们滚蛋。没想到,两位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瞥了眼远处的人群,他忽然笑了笑,略微压低声音,“论拳脚,我是不如你们,可是要论别的,你们未免差得太远。张胖子,你酒后一拳打死徒弟的事情,是我吩咐人传出去的。说来也奇怪,怎么到今天还是有那不长眼的东西,肯进你们门下修武呢?我天天看着你们武馆,就好像眼皮底下被人拉了泡屎,你说我能顺心吗?这么些年下来,软的硬的都来过了,你们硬是不走,弄到今天这一步又能怪谁?话说回来,其实真要是换了别人,也不值得我花这么大力气收拾。呵呵,要怪,就怪自己不该吃武师这碗饭吧!”
随着罗三炮的眼色,张龙的双腿膝盖骨又被砸得粉碎。张虎最后倒是只断了右手四指,留下完好的一只手、两条腿,背着失血昏厥的兄长蹒跚而去。
“缁衣衙陈豪陈大人说了,大过年的,地方上求个太平。这兄弟俩是从关内来的江洋大盗,在马王屯隐姓埋名这么些年,估计坏事也干了不少。今天我稍加惩戒,就算是保一方平安了!”罗三炮斜眼四顾,大声叫道。
人群死寂一片。
腊月二十七,宰鸡赶大集。
在这个大集市日,周边村庄乃至江对岸的不少民众,都赶来了马王屯置办年货。大街上人头攒动,挤得几乎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无论是买东西的还是卖东西的,都得扯着嗓子说话。
忽而木这一整天都没有开过口,直到暮色渐渐降临,药店门帘被人从外面挑开。
“来啦。”老头点了点头。
几名裹着寒气进店的蛮族汉子将左手按在心口,齐齐弯腰施礼,然后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站在大雪纷飞的院中。
到半夜时,院子里已经黑压压站满了人,只见寒风中大团大团的白息喷吐,却没有半点声音。
腊月二十八。
赵白茅跟小伙计在外面买炭,被人堵上。认出赵白茅的几个年轻人,正是当初吃过“咒符”大亏的奔雷武馆弟子,此刻正引着两名排帮中人在外面闲逛。
天狗会的援兵是到了,可忽而木仍旧举棋不定,到现在没有发话。张龙躺在药店里,手指是肯定长不回来了,膝盖骨抹上了从钱胖子那里要来的“玉髓龟灵露”,也不知有没有用。这种药在越热的环境下,渗入体内发挥药效的速度就越是快,药店里的木炭眼看着就要烧完,赵白茅就带着小伙计偷偷出了门。
“连法诀都不用念,就能默发咒符,小兄弟本事不错啊!”发话的排帮大汉肤色黝黑,身如铁塔,听那几名弟子把事情一说,顿时冷笑,“不如让我也见识见识?”。
接下来的半柱香时间,对于小伙计来说几乎有十年那么长。
他眼睁睁地看着赵白茅刚斜跨一步,就被那黑大汉一拳击中腹部,顿时软倒。然后被另一个排帮汉子拖拽在地上,眨眼之间变成血人,再一点点蜷曲成虾米。
无论是人数,还是实力,这都是一场相差悬殊的武者对话。
赵白茅始终没有还手,一声不吭。
“别打死了,你们师父跟地方上不好交代。”黑大汉自恃身份,只出了那一拳就一直在旁观,估摸着对方身上骨头最少也断了十七八处,这才冷冷说了句。
“也不知道你带了几根裤带出门?”曾以为赵白茅对自己屁股感兴趣的那名俊秀弟子,笑嘻嘻地弯下了腰。
赵白茅早已不成人形,勉强睁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冲他咧了咧嘴,乌黑血液从破裂的唇边汩汩而出,“我们老家上茅厕,都是……用裤带擦屁股的,擦完洗一洗就成……你要是不嫌臭,我这根送你了……”
那弟子一阵恶寒,也不知真假,只得缩手,起身冲着赵白茅面门就是一脚。
这一脚踢得极重,赵白茅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顿时昏厥。
众人扬长而去,小伙计大哭着拍打赵白茅,好不容易等到他醒转,这才得以半扶半拖着往药店一步步地挪。集市上行人见了这般浑身浴血的可怖模样,吓得远远就分出一条路来,小伙计求这个拜那个,谁也不敢理会。
走到半路,赵白茅忽然扯了把小伙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刚才动手的那帮人正围着一个吓得满脸煞白的村妇,村妇脚边倒翻着一篮鸡蛋,蛋清蛋黄淌了满地。
“咱们快点走……打不过,只能逃。”赵白茅苦笑。
小伙计低声答应,扶着他加快步子,刚走了没多远,却被赵白茅又拽了一下。小伙计莫名其妙,见赵白茅怔在原地眼也不眨地看着村妇身前,这才注意到,原来那里还站着六七岁大的女孩。她护在母亲前面,打着手势,脸蛋涨得通红,试图跟那两个排帮汉子“说”些什么,却被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伸来,在腰间重重摸了一把。
“好香啊!”那黑大汉将手在鼻前一嗅,大笑道,“这么嫩的丫头,长得又俊俏,不如老子带回去快活快活?”
奔雷武馆几个弟子轰然叫好,围观者当中虽有面带不忍的,又哪里敢管这闲事。
小伙计不敢多看,扶着赵白茅穿过一条小巷,回到药店后只觉得浑身汗出如浆,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赵白茅没进店堂,看了看院子里那些仍在等着忽而木发话的蛮族汉子,忽然冷笑。
小伙计愕然望着赵白茅穿过人群,走进柴房。出来时,他已经脱去了上衣,身后多了杆猎叉。
用冰雪擦净脸上身上的血污后,赵白茅一瘸一拐,光着膀子出了门。临走的时候,他甚至冲着小伙计笑了笑,挥了挥手。
注意到他眼中的那点光芒时,小伙计的腿忽然就软了一下,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