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瞬息疼了起来。四周的惊呼声那么遥远,仿佛深海底下骸骨发出的声音。
尸体,空洞的眼睛,空洞的头颅,用外星人的语言讲话。那是另一个空间的语言,很快很快,像老式唱片疯狂转动的声音。。。
我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
“轩年。。。”
“别怕,我在。”
我的心立即安定下来,有他在,还好,有他在。
“维修的工人正在抢修,助理回来说,是酒店保险丝坏了,奇怪,头一回出这样的事情。”轩年声音闷闷的。
是了,在婚礼上出了这种事情,谁都会很不开心的。
这是不是预兆着什么?
我们,都不敢深想。
“晓韵,别胡思乱想,没事的。”他居然明白我的心思。
“轩年,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我像只惊慌失措的小兽,使劲往他怀里躲。
“什么奇怪声音?”轩年纳闷地问。
“戏子。。。唱戏的声音。。。白色的戏服,轩年,很古怪,这里很古怪!”
“别胡说,什么唱戏的声音,晓韵,医生说你可能会有轻微的脑震荡,所以产生幻觉不奇怪。”轩年温和地说。
“不是幻觉,他们都听到了,一个戏子唱《牡丹亭》,我还记得那个唱腔。。。”为了证明,我运足了气,开始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大厅里一片寂静,我的声音,从湖底,从另一个世界穿来,历经很多年,多少情事翻涌,那海边枯寂的村庄,大漠逐渐腐朽的马车,在风沙和烈日中,暴晒成骷髅的样子。。。
宾客们纷纷用手机照明,那些被手机微弱的光线定格,怪异的感觉渐次升起。
“别唱了。够了!”轩年突然失控般抓住我的肩膀,使劲摇晃:“闭嘴,听见没,给我住嘴!!”
他的手停留在我的脖子上,用力掐了下去。
突然,大厅亮如白昼。紫色的水晶灯如天际遥远的群星,簇拥着月光流华,光线温柔地垂注着静默的人群。四周的渐次亮起的小灯笼,也氤氲成暗红的光泽,犹如小家碧玉的粉红耳坠,闪烁着妩媚的光。
一明一灭,一明一灭。
光线骤然切断。
周围有轻笑声响起,不真切,更不似人声。
呵呵呵。。。。。沈家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这个声音太尖利,太突兀了,沈轩年手上的力道竟然有所放松。
黑暗中,我依然感觉到他的眼睛,像烈火在灼烧,海水的沸腾。但他的心脏突突的跳,比我的太阳穴跳得还要猛烈。
我清晰地听得到他的心跳!
满屋子的宾客,只有他注意到,这个声音的来源!
竟然是——我的腹腔!
在我被他扼住喉咙的瞬息,腹腔发出空荡荡的回响,如同风干了千年的木乃伊。尖利,机械,毫无感情。
“你去死,你去死,沈家柯,沈轩年,地府等着你们,哈哈哈,地府等着你们,命运最公平的裁决,对于负心人最公平的裁决。。。”
“谁,谁在捣乱,保安,保安呢?!把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抓住!”沈轩年的父亲,沈家柯此刻完全崩溃了,平日的绅士风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片刻的癫狂。
黑暗中有异物向着沈轩年的方向狠狠撞击来。我彻底被解放出来,我们都倒在地上。
喵呜。。。
是黑猫!它的眼睛是绿色的,发着恶魔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局面变得无法收拾。
我忍着喉咙的疼痛爬了起来。大厅的灯实实地亮了起来。水晶玻璃的影子打在地毯上,顿时有了水晶宫的琉璃辉煌。
一世辉煌。
沈家柯心脏病突发,亦回房间,好在有“御医”跟随,只服用常用的药物。他丢了面子,恼羞成怒,叫手下一定找出恶作剧的人。
我静默地站在一边,冷冷地望着沈轩年。他一眼歉意,想要说什么,我冷着脸不给他机会。
清远喊我名字,说:“找到了,是这个。”
轩年和其他宾客也去看,酒店的角落里放着一个老式唱片机,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清远将唱片机打开。幽怨的戏曲声悉数流淌出来。
如月光下粼粼的湖水的纹理,如月下轻弹骷髅做的琵琶,铮铮有声,透着嶙峋的杀气。。。
果然,是昆曲《牡丹亭》。因为唱片岁数太大,以至于发出没牙老太太干瘪的嘴唇里泄露的声音,声带被撕裂,透着诡异。。。
“就是它了,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清远愤愤地说。同时扫了一眼轩年。
他在责怪轩年的胡乱怀疑。
“对不起,晓韵,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以为你。。。鬼魂附体。。。”这四个字,他说的很低,只有我们三个听见。
轩年掐我的动作,太快太急,我甚至猝不及防。因为是在黑暗中,大家各自自顾,当时主持人要大家一定看好财务,有小孩的顾着小孩,有女友的揽着女友以及女友的财务。谁都没注意到惨烈的一幕。
但是我想,清远注意到了。
他,竟然注意到了。那么黑猫,是谁放的?
我偷偷地看了眼清远,发现他正暖暖地看着我,目光中有怜惜。
我抿抿嘴。是他吗?哪里来的黑猫?
只差一点,或许轩年再一用力,我就会命丧黄泉。或许现在的焦点不是轩年的父亲,而是我的猝死。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看着轩年,恐惧,吐着黑色的火舌,包围了我。
婚礼如常举行,一直到结束,席间每一个来宾都很欢乐。他们变着花样折磨新人。称赞我们的一对璧人。
多么般配。一切表面的完好。歌舞升平,花团锦簇,一派富贵气象。
每个人的祝福都那样真实。他们已然忘了短暂的停电。当他们弄明白,那不过是什么人的恶作剧时,纷纷释然了。
至于其他细节,只有八卦的妇人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她们会在做指甲的时候,美容的时候,甚至牌桌上,讨论沈家柯的风流事迹。
“肯定是在外面沾染上什么女人,趁机让他出丑。”
“就是。。。我看,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看他儿子娶的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一脸狐媚子的长相。。。”
“搞不好就是她带进门来的不干净的东西。。。”
“对啊,而且以他们家的重门面,婚礼势必样样谨慎,怎么可能有人有机会放那种东西。。。”
我似乎看到了她们那肥腻的身躯矫揉造作地扭动,银盘似的冒油的脸盘上,一双精明算计的眼睛转得灵活。
她们就是为这些八卦而生的。
我一笑。
新婚之夜,轩年知道我必然不肯原谅他,于是有意晚归,派人嘱我早睡。他却拼命喝酒。灌醉自己,就不用面对吗?
一直以来,我心底浅浅的疑惑,终于渐次变成真实。
他不愿意碰我。他在躲避这件事情。
女人,总会往最好的方面去想,宁可自欺欺人,也要爱情中一个圆满的结局。
我真的会天真的以为,他婚前的保守,是为了婚后更好的相守吗?
我冷笑一声,在月色中,轻轻弹拨古琴,昔日伯牙子期一曲高山流水,人世间的****,又何如高山流水?可托生死?
我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喉咙的疼痛,此刻,是真实的。这段看似牢不可破的感情,疑点,在新婚之夜,终于登台。
一直到晨光微曦,我的胳膊酸疼,眼睛也酸涩,方才停下来。蓦然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轩年这才进门,看见我便问:“晓韵,起这么早?不会是一夜没睡吧?对不起,我应酬。。。”
“不必说对不起,夫妻之间,有必要吗?”我温婉地笑笑。
轩年终于敢看我了。他的眼光里充满了感动,他把我举起来转了个圈:“老婆,你不生我气了?你原谅我了?”
“哎呀,让我下来,我要下来下来!”我头被他转得很晕,不停地拍打他。
他的开心是如此真实。我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晓韵,之前我不信你说的那些话,以为你写书写的太投入,才会幻视幻听,昨晚我才知道,真的有鬼迷心窍这回事。当时,我的手。。。都不是自己的手了,仿佛一个强大的力量拖着。。。但是你怎么会唱出那样的曲子。。。仿佛有一种魔力。。。我也会感到恐惧,真的,你别笑我。。。”轩年有些语无伦次。
我轻轻地捂住他的嘴:“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信你。”
“谢谢你,晓韵,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最好的生活。”轩年的目光中,充满了感动。
“那天,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唱那样的曲子。其实,我根本没学过昆曲。。。可能是,听得太多了,奇怪,我总是听到这个曲子。。。你记得我去舞雪房间住那几日吗,我总听到这支曲子,就在我手机上,它居然成了我手机的铃声。。。轩年,真的很怪异,在昨晚,我还看见了戏服,是一个女人,她行走地太快了,简直好像没有脚。。。”
“晓韵,我们不说了,不说了。。。”轩年的手扶住我的肩膀,恳求道。
他的手在颤抖,他在害怕。他,居然也会害怕?
在我眼里,轩年是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
他的手臂轻轻一动,我便落入他的怀里。沉寂了一夜的美,在第一缕阳光的照射下,骤然散发的光泽,流光溢彩,每个细微的汗毛,都幻化成诱惑的光圈。。。
公主头上的红盖头缓缓掀起,倾国倾城。。。
我们十指相扣,温热的嘴唇,带着阳间真实温暖的气息,席卷了一切。。。如果指针就此停止,如果一切灵异就此结束。。。如果。。。但,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呢?我的心,忐忑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