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虞侯话音未落，焦用已噌地一声站了起来。霍青青伸手拉他，被他挥手甩开。
军中的事，霍青青不知道他知道，以霍青青这身子骨，四十杖下去不死也残，霍青青不愿意连累他是心意他领，但让他眼看着霍青青受罚他做不到。
焦用还没开口却有人先开了口。
“虞侯好大威风。”顾师傅从人群中错身上前，声音不大，校场之上却人人听见。
“顾师傅。”陆虞侯脸色一沉，他不愿得罪顾师傅不代表他就不能处置他，上次的事顾师傅出来搅局他还能忍，但这次顾师傅等于当众落他面子，还是当着抚远将军，他不可能不发怒了。
“属下逾越了。”顾师傅似乎没看出陆虞侯的怒气，微笑着上前，向杨文广同陆虞侯福了一福，礼数周正，“属下只是一时心急。虞侯也知道，凌铮逃了，属下一直想再收个徒弟，尽快复原出连弩的造法，为朝廷分忧，”顾师傅说着向霍青青略略一瞥，“属下看这个狄青天分不错，因此想向虞侯求个人情，让他跟着属下。”
陆虞侯实在是没想到顾师傅会这个时候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但语气上仍是不变：“顾师傅想为朝廷分忧，本官岂能不准？只是就算顾师傅想收他为徒，这军法如山，终归是不能不罚。”
焦用好像想开口，却被顾师傅以安抚的眼神扫了一眼，当下没说出话来。
“属下明白，虞侯该罚的自然照罚，军法如山，岂能轻纵？只是，”顾师傅抬了抬眼，声音愈发温和恭敬了起来，“属下想收他为徒的事前日已同娘娘提过了，虞侯罚归罚，只是若有个什么不好，这狄青固是死不足惜，娘娘那儿——属下就不好交代了。”
娘娘？哪个娘娘？霍青青一愣。
不可能是庞贵妃，不说庞贵妃之前还提过让她看着顾师傅的话，只她前日那么大费周折地把自己弄进宫去，就肯定是不希望再有第二人知道她的事。
那这宫里还有哪个娘娘，能让顾师傅倚仗得上呢？
结果是只有霍青青同焦用几个新来的没听懂顾师傅的话，而陆虞侯已经脸色一变站了起来。
“顾姑娘来过？”他此时已经顾不上杨文广还在一旁看着他了。
“自然来过，”顾师傅微笑，说话仍然是不急不缓的，“此事已经禀了娘娘，听说娘娘还同范大人提过，属下是个没主意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还请虞侯代属下去向娘娘、范大人解释一二吧。”
杨文广越听脸色越加阴沉，但却忍着没有开口，而陆虞侯现在已经顾不上他了，他此时感觉冷汗都在往下流，顾师傅的话、加上刚刚霍青青还亲口说过他同范纯礼曾是主仆，他心底里已经认准了这绝不是巧合了。
顾师傅所说的范大人，自然便是范仲淹，范、韦两家本是世交，那这位娘娘，就只可能是韦妃了。
欢欢，低下头轻轻一叹，果然还是你救了我。
她本来是没有常识，以为四十军棍也不过就是打个四十下罢了，哪知道是会死人的，若不是顾师傅说破，只怕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上转了一个来回了呢。
焦用听完顾师傅的话松了口气，不再插话，但看向顾师傅的眼神更加奇怪。
这个顾冉，竟然来头不小。
“既然如此，那就——就杖二十吧。”事已至此，陆虞侯还是有些拉不下来面子。
“属下谢虞侯。”顾师傅又福了福，不再说什么，见好就收，毕竟她人在弓弩营中也不可能将陆虞侯得罪得太狠。
“谢虞侯。”霍青青适时开口，“谢师傅。”
果然是个伶俐的人，顾师傅微微一笑。
霍青青是个姑娘家，二十杖，伤得也不会轻，但陆虞侯向那行刑的人明着暗着暗示过，谁也不敢下手打得重了。
结果还是出人意料——霍青青没料到这军棍竟然有这么疼，陆虞侯更没料到已经命人轻些动手了霍青青还是叫得鬼哭狼嚎的，不知道的人以为他要杀一儆百呢。
霍青青骨子里是个连体罚都没受过的现代人，何况还是女儿身，她确实是不想叫的，但真的刑杖加身，她想不叫也不行。
她这边叫得一声比一声凄惨，陆虞侯只觉得心里也跟着一抖一抖的，生怕真出个什么好歹，频频向那行刑的人使眼色。范仲淹在西陲又立战功，而范纯礼又刚刚中了榜眼，韦妃在宫中也一直是略有恩宠，霍青青若真有个好歹，他可真的不敢去向范大人解释。
十几杖之后霍青青还是不负众望地晕过去了，陆虞侯当即松了口气挥挥手免了剩下的几杖直接让人把她抬进了顾师傅房中休息。
霍青青醒过来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焦用。
她醒过来的时候焦用正低头扯着衣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焦用其实年纪不大，性子又直，这么低着头貌似反省的样子，倒是有些可爱。
霍青青这么想着，想叫他，开口却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她记得她昏过去了，不过还是——好痛啊。
“你醒了？”霍青青这么一声惊到了焦用，焦用带了点歉意地抬头看她。
“我——”霍青青眨了眨眼睛，她此时觉得没那么疼了，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我那时候是不是嚎得很难听？”
霍青青说出来就知道她没必要开口了，她岂止是嚎得很难听，她把嗓子都嚎哑了，此时说说话都觉得嗓子疼。
“你——”焦用轻轻摇了摇头，“将军让我照顾你，结果我——”
“你没少照顾我啊，”霍青青笑了笑，没让他说下去，“你还救过我呢。”
“我那是，那是随手而为。”焦用坐不住了，眼睛里都红红的，他确实救过霍青青，但不过是举手之劳，霍青青却为了他——他自问是做不到的。
“于你是随手而为，于我那是我的命啊。”霍青青眨眨眼笑起来，她觉得这个焦用认起死理来还是挺好玩的。
“我——我——”焦用低着头眼睛在地上乱瞟，就是不敢看霍青青。
“好了焦大哥，如今你救了我，我帮了你，那你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叫我名字，不要再‘配军’‘配军’地叫了？”
这点她还是——呃，有些介意的。
“嗯。”焦用狠狠点头，“那个——你还是叫我焦用吧，什么大哥的，我不习惯。”
“嗯。”霍青青笑了起来，她觉得有些舒心，虽然那顿军棍真的是很疼，但她现在觉得值得了——至少从此以后有一个人可以让她当作朋友，为她想，让她不必担心防范了。
可能——范纯礼也算一个吧，所以她在出事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范纯礼拽出来当借口，她是咬定了即便没有这么回事范纯礼也会帮她圆谎的，不过她和范纯礼的身份差距真的是太远，尤其是范纯礼高中榜眼之后，她和范纯礼已经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哎，霍青青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相比焦用，她还是很怀念那个知书达理，有点迂腐却又带点可爱的范纯礼的。
“那个——”焦用看着地上，没话找话，“那个——我帮你上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