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十年呢……”李氏微微叹息,“娘心里头竟后悔了。十年之后……”
李儿知道李氏想说什么,立马打住她的话茬儿:“十年天十年地,十年之后谁又怎么知道世道如何?路就在咱脚下,咱除了走下去,没有第二条路。娘,与其想这些,不如眼下就把日子过好呢,就像吃这热馒头,好不容易吃一回热乎的,总不能等它凉了咱再吃硬的吧?”说罢从笼屉里拿了个出来放在李氏的碗里。
李氏含着眼泪点点头:“你人小鬼大,竟也说得有几分道理。哎……吃吧吃吧,吃多些也多长些肉,即便在那儿挨了打,还能多顶一会儿。”
“……”这老娘,还嫌她肉不够多吗?李儿翻起白眼,她都快差不多走一步滚三滚了,到了梅庄之后非得好好减下这一身神膘不可!
因去梅庄不能带自家东西,李儿也便没什么可收拾准备的。两人吃过晚饭一起打扫过屋子,就钻入了被窝。李儿的睡眠一直很好,但因李氏这夜一直辗转反侧,她也就跟着折腾了半宿。李芾凌晨的时候才回来,蹑手蹑脚洗过澡就来到李儿的铺位边上。轻唤了几声,见李儿不答,便从被窝里送进去一样东西,拉开李儿的手放在她掌心。
李儿借着翻身呓语的由头悄悄睃了一眼,竟吃了一惊。掌心里躺的居然是一粒滚圆的珍珠。珍珠倒不大,但是色泽柔和软润,看着就是粒不错的珠子。李儿心中打突,这粒珍珠她见过,是本用来去陆明珠家提亲的彩礼当中的一件,上头有个细微的钻痕她记得十分清楚。大概是东州产珠甚多的缘故,这儿祖辈传下来的聘礼当中必要有六珠。富的人家六珠另有讲究,穷则有穷法,六珠只要都是珍珠即可。
按制应是六粒缺一不可,但李家穷尽全力也只拿得出这么像样的一粒,于是教陆家当面退了回来。后因李儿从树上摔下来,李芾四处寻医,万般窘困拮据之境,将这粒珍珠当了一吊钱救急。没想到这么快李芾又给赎出来送给了她,李儿心中一道暖流热烘烘地煨烫着,眼底雾蒙蒙的,咬牙忍住呜咽。
李芾没再来唤她,这个时候他通常会在灯下看一会儿书,约半个时辰之后才睡。
或许是远离了小蚌壳空间的缘故,李儿渐渐觉得疲乏涌入四肢百骸。那眼泪忍着忍着就忍成了瞌睡虫,稀里糊涂地怀着珍珠睡着了。不过也没睡多久,门外就响起一阵狗吠,听得出来马太叫得最凶,人应该就在李家院子外头。
李氏骨碌从床上翻坐起来,忙乱地理了理头发将李儿推醒:“李儿,李儿……该起了。”
“唔……啧吧咋吧咋……”李儿口水横流翻了个身,“妈,再让我睡五分钟,就五分钟……唔……”
“哎呀你个死孩子,什么乱七八糟的。”李氏这会儿已撇下了昨晚的惆怅,往日风采不减,抄手掀掉李儿的棉被。
三月天这个时辰天还正冷,李儿尖叫一声整个人陡然清醒。直挺挺躺在床上挺尸了几秒钟,方回过神来:“什么时候了?”
“打更的才走开,这会儿寅时了。”李芾一面系腰带,也匆匆跑过来。李儿是与李氏同睡的,李芾因已成年,便将原本的卧房隔出一半让他。他也是听到外头的动静才摸黑起身,怕是进贼,便先来李儿这边瞧瞧。
李儿第一时间将那粒珍珠收进贴身的里裳藏妥,见李氏已经穿戴齐整就要出去,便忙道:“娘,莫不是进贼,你先别去。”
李芾点头,这时候也已将衣裳都穿好了,道:“我去瞧瞧,你们都在这儿为宜。”说罢已出了门。
母女两个等得忐忑,李芾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从漆黑的外头领了个妇人在身后,进门便道:“娘,梅庄二姨太太使了人接李儿。”
李儿与李氏面面相觑。这个时候,天都还没有亮透,二姨太太怎么就派人过来了?李儿一摸全身上下依旧只着里裳,怕出去遭笑话,便胡乱套上几件衣裳就要去会会。又想到李芾给的珍珠还藏在身上,情急之下便把珍珠塞进了被窝里。
李氏已打起门毯催促:“还磨叽,别让人久等才好。”
“来了来了。”李儿局促地把褶皱的春衫拉直,跟着李氏来到外间客堂。
李家格局简陋,那客堂兼是吃饭的地儿,又是平日做些家务活儿的地方,不见得多宽敞。摆下吃饭的桌子条凳几物,供人回转的余地便也一目了然了。
李儿小蹦了几步从里头出来,李氏已张罗那人坐下。她在门毯边小愣了一下,面前这位自称是二姨太太打发来的人略显年轻,在昨日梅庄二姨太太身边不曾见过。便略微迟疑,收慢脚步过去,在人面前小施一礼:“不知道婶子如何称呼?”
来人一身墨绿薄袄,银红刻丝短背子,长长的综裙左侧挂有一串五蝠珠络。模样端正,举止大度,看起来不大像是一般的老妈子。
“在梅庄大伙儿唤我周嫂,姑娘可能不曾见过我,我原不是二姨太太手下当差的。嗨……要真个儿说起来也算是。嗬嗬……”说到一半,兀自笑起来,再为解释道,“我是四爷的奶妈子。”
“四爷?”李儿更加奇怪了。她曾听李牙婆说起过,二姨太太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在梅庄排行老四。年岁不大,估计比她大个两三岁足余,可在坊间已被称作白四爷。没想到白四爷竟是喝着面前这位周嫂的奶水长大的。可是,二姨太太为何要派自己儿子的奶娘前来接引自己呢?
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心口忽地一紧,忙问:“二姨太太是否有话交待?”
周嫂微愕:“好个机灵的孩子,竟这么快就懂揣测主子的心思了。不过……嗬,也当仔细聪明反被聪明误。”
被周嫂冷不丁地提点,李儿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若二姨太太有话,也不需她如此赤条条地问出来。这还是在梅庄外头周嫂已是如此谨慎,可想在梅庄的时候该是怎样地步呢!脸上微微红了一阵,接下来便缄默不语了。
周嫂见李儿一点就透,便也没有刻意为难。似乎是因李儿的话正好戳中了重点,她也便顺着叹了口气,道:“本与姑娘约了今日辰时,不想出了变故,于是不得不提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