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有人喝道:“偷听什么?”
她还没有缓过神,迎面一脸盆的水就往她身上伺候了过来。“哎呀……”她叫了一声,跌倒在地,抬眼一瞧,对方正气哼哼,居高临下地睨着自己。
“……我没偷听……”李儿脑子里一阵乱,不知得罪了梅庄里的哪个主子。
那人衣着倒是朴素,白绢儿似的薄袄子,衬着一件杏黄束袖的交领襦裙,腰上缠有四五道细粉似地宫绦,缀着个小而精致的玉葫芦。整身春衫鹅黄带粉,白里透红,十分应时下的景。
然那容长的脸蛋儿此刻却横眉咬牙的,似乎极为恼怒。
李儿肉嘟嘟的手掌浑身上下摸了一阵,发现才换上的湖绿这会儿成了一滩万年青汤,真是哭笑不得。看来是祸不单行福不双至啊,这等狼狈还怎么去见大姨太太等人?
见她坐在地上久未起身,那侍女倒也奇了。将手上铜盆往门前的石凳上一搁,讥嘲道:“哟……哪儿来的胖丫头?别是浑水摸鱼进来的吧?”一面说着,又向李儿进了几步,仔细打量了片刻,嘴里忽地“咦”了一声,眼神里多了些许复杂。
院子里的咳嗽依旧,但断断续续传来几个破碎的字句:“露桐……咳咳咳,外头咳咳,外头是谁呢?咳咳咳……”
露桐回眸禀道:“小姐,有个丫头鬼鬼祟祟的呢!”
“请进来吧。”里头的人说话有气无力,三个字带两声咳,说得极为吃力。
不过她竟然说的是“请”字,大大出乎了李儿的意料。这里头住着梅庄哪位小姐,怎这般与自家的丫头客气?她随即打量面前叫做露桐的侍女,这会儿的气似乎已消了大半,让原本细致的脸蛋儿恢复了往常气息。凤眼杏嘴儿,薄刘海麻花辨儿,瞧着天真,适才说话也口无遮拦的,是个直爽的姑娘。
李儿揉揉腰骨从地上爬将起来,一股酸疼从两股直刺脊椎,不禁“嘶”出一声,没想到这一跤摔得这么厉害。两只眼睛圆咕噜的,忐忑不安瞅着露桐。
露桐挺起胸膛,抬起下巴朝大门一努:“我家小姐请你进去,跟我走!”
“啊?”李儿整个人僵直,穿着夹湿的衣裳傻呆了。
这可怎么办?那厢是铁定要迟到了,但总不能今儿个就不出现在人前吧?那估计明儿个她就得包袱款款打道回府去了。
“傻愣着做什么?难不成我家小姐差不得你?”露桐不像里头那位好说话,见这小丫头竟也半天请不动,自然又气了上来。
“啊,不是不是……”李儿摇头,只能自认倒霉,乖乖跟到露桐身后。
露桐翘臀一摆,显然也是不屑,顺手往铜盆一指:“呶,把这个带上。”
“……”李儿瞅了她一眼,认命地弯腰把铜盆捧到手里,压低了头举步上台阶,一瘸一拐地进了院子。
这院落看起来似乎刚修整不久,瓦当崭新,门脸工整,就连一花一草都修剪得十分整齐。看到春日里缤纷的花儿,李儿眼睛一亮。这一路过来甚是匆忙,没好好瞧过梅庄景致。这会儿到了这里,才觉繁花锦盛,百色相映成趣,好个清而不俗,雅而不娇的院子。
她是被“请”进这里的,也再不敢多看,规规矩矩捧着铜盆跟在露桐身后。进院后走了没几步,露桐便停住了,她一时没防住撞了上去。露桐大叫了起来:“哎哟长不长眼睛啊!”她正觉尴尬,前方忽传来“噗嗤”的一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昏天黑地的咳嗽。
李儿便知是那小姐了,赶紧抬起头瞧了一眼,竟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却格外憔悴的姑娘。瘦小的鹅蛋脸被长发盖住了大半,露出一对眼睛黑若菩提,盈满柔弱的水光。正认真地端详自己,那目光似水,滴滴淌在空气里,使得她也不禁泛起一股心酸心疼。
“小姐……”露桐拍了拍身后的裙摆,疑似被李儿弄脏了似地。满嘴牢骚地道,“这丫头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也不知谁给使了来的。小姐您给好好审审!”
“嗬……”她笑,“不必审,我倒知道她是谁,咳咳……”
李儿一愣:“我……我是……”她该怎么自报家门来着?好像她还没正式入梅庄的门槛呢。一时说不上嘴,心里也琢磨不定,好个一筹莫展。
露桐怪叫起来:“奴婢猜猜,小姐说的可是昨儿个堂小姐说的李儿?”
堂小姐?李儿眨巴两下眼,唯一想到的便是梅庄六小姐梅秋淑。露桐却唤她是堂小姐,难道与眼下这小姐竟是堂姐妹?这么着,原来这里住的竟不是梅庄的人呐。
李儿的胆子不禁壮了一壮,缓缓将脸抬起,对上那小姐的眼神,微微报以青涩的笑容。弯起膝盖福身道:“我正是李儿。”
“什么我我我,跟这儿还这么没规矩,领你来的牙婆难道没教你么?”露桐牙尖嘴利的,半点不饶人。
李儿被批地一脸唾沫星子,再看看那堂小姐含笑的眼睛,便昂首向前了一步,道:“奴婢贱名,蒙梅小姐不弃还记得我,随口在小姐面前说了几句,小姐便也记住了,李儿很是荣幸。”
俗话说身份靠抬,面子靠挣。并非今儿她李儿说自己是个东西她就真成个东西了,凡事别一味较真儿,同时也不能失了做人的准则。如今她不幸沦为人婢,可骨子里的倔气丢不得。这话她即便以奴婢自称,也不输面子,兼口气得当,是谦顺而非卑屈,所以听着格外有精气神儿。
露桐正嫌牙口痒,原本再欲挫挫她的锐气,不想躺在胡床上的主子突然间惊坐起来。先时半淌下来的长发被她细长的手指勾到耳后,露出一张尖细的瓜子脸儿。
李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只听到那小姐吩咐露桐:“还不接了盆子去,休要唐突了人家。咳咳咳……”接着手上落空,原本捧在手心里的脸盆被露桐端走,转身之际还气呼呼瞪了她一眼,甩袖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