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姓薛，家婢不懂事咳……见笑了。”薛贞将长发拢到胸前，缓缓下床汲鞋，似乎要给李儿搬个凳子坐。
饶是李儿再大的排场也不敢使病秧子伺候，忙过去扶住她：“薛小姐还是坐着吧，奴婢站站不累。”
薛贞作罢，半片屁股沾在床沿，双膝微拢默默端详李儿：“听说……你是二姨姑姑本家的人？”她看起来年岁不大，说话口气却老成。这老成与梅秋淑不同，是沉淀在骨子里的成熟。
李儿咧开嘴笑：“我料了今儿庄子的人定要生误解，不想已经传成了这样。我与二姨太太非亲非故的，她不过是见着我可怜，才额外收留了我。倘若有人还在小姐面前胡说，还请小姐帮忙解释解释。”薛贞口吻亲疏适宜，她自然也不敢随意应付。
“嗬，我是乱猜的。”薛贞的薄唇微颔，挺秀的小鼻子随之一皱，咳出几声。方显这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实在不适合独自生活在偌大的梅庄一隅。她的动作极为缓慢，端起胡床边摆的一盏清茶喝了一小口，又说道，“昨儿个表妹说起过，我也只知有你这么个人，不想今日缘铿得见……”说着打量李儿身上被露桐泼湿的衣裳，神色微忧，原本灵秀的目光骤然黯淡下来，苦笑道，“失礼了……”
只听梅秋淑提过一次，薛贞便全全记住了李儿的相貌特征，真不知道当说李儿长得太过奇貌，还是这薛小姐对梅庄事事处处有心了。
薛贞的客气教李儿很不好意思，忙摆手道：“露桐姐姐不是故意的，是奴婢站的地方碍了事儿。”心道这薛贞是梅秋淑的亲戚，看如今院落里的装饰摆设不大像是来探亲住住了事的，极像要长久住下去的样子。倘若如此，这薛小姐也算可怜，年岁尚小，生来养尊处优惯了的人，要受这等寄人篱下之苦。
不过她也不敢胡乱猜测，便想是来养病的也说不定。
这凑近了瞧薛贞，浑身玉肌细腻，五官精致，容貌就似老天眷顾，刻意雕琢出来似地。加上她谈吐知书达理，性子也似温水一般，让李儿大大消减了尊卑的距离感。也恰是这近看，看出了些不寻常来。因薛贞正值病中，肤色藕中带黄，上头却十分不协调地浮有大小不一的红疹。大的犹如团粉面，钢镚儿似地，小的则细碎些，散在香腮脖颈甚至手背胳膊各处。
见李儿不自禁地打量她这些，薛贞立刻往一边挪，拉开二人之间距离，用长发裹住露出的脖颈肌肤，连手也缩进了衣袖内。大为尴尬地道：“我每逢春季便如是，咳嗽红疹不断，等入了夏就好。”话毕，再瞧李儿神色，添了句，“这病不传染，你且放心。”
李儿心中顿涌起一股不是滋味。薛贞长得漂亮，却也要受红疹折磨，让人不敢接近，这与自己又有何不同？想着便不觉捂住自己的眼睛，位于眼睑上头的两块肿包依旧，轻轻按入稍觉疼痛，但始终不见再有何病症。自己沐浴过小蚌壳里的水，若真的是面容瑕疵的话，怕再多的肿包都已经痊愈了。
想起小蚌壳，她立刻往胸口摸去，还好，硬邦邦的东西还在。轻嘘出口气，心道说不定这小蚌壳还能帮到薛贞，便道：“小姐天生丽质，得了这病可不好。奴婢家中有些祖传的药，正是治疗红疹痱子的，小姐要不要试试？”
薛贞本是忧心忡忡，听见这么一说，不禁眉眼开亮：“可当真？”弓起身子，那小小的身板儿单薄地很，松垮垮的一件刻丝桃红罩子像水川似地泻在身上。看她样子，也十分在意身上的这些红疹。但她立即察觉失态，不着痕迹地恢复了原本的姿态，笑道，“若你果真有好药，拿来试试也无妨。”
薛贞说得保守，李儿也不能胡夸海口，谨慎地道：“小姐不知，来这儿是不能带自家东西的，我这儿偷偷揣了一些，倘或被人知道的话……”
“不打紧，墙高院深，我这里冷清，没人碎嘴。”薛贞道。
她亲口保证，李儿略微放心。不过这水的疗效以及薛贞的病情，隐隐之中似乎还另有端倪可循。但她心里惦记着还得去听事房领罚，不能再耽搁下去，便直截了当地道：“奴婢倒是想了个好主意，不知道小姐这儿可有什么好东西与我的药水一换，这样别人问起来，也只道是小姐管李儿换的，因提早派人叮嘱了句，李儿就顺道带入庄来了。”
薛贞听了这话，忙重新上下审视她，笑容依旧温和的问道：“你看中了什么？”
“珍珠。”空间虽能复制并稍微修复珍珠的瑕疵，但是同样的也得借助珍珠的华光进行养护，否则就是再好的东西，经过她的不断索求，也会萎靡瓦解的。眼下她只是一介婢女，日常接触不到梅庄里上好的珍珠，所以只能将目光投向打赏。但望梅庄的主子大方些，高兴起来便能赏下几粒。
“珍……珠？”薛贞困惑，然那眼神里已渐渐透出一股戒备，摇了摇头道，“你刚来，可能不知。我薛家家道中落，父亲被贬绥江，无奈之下才将我送入梅庄，暂寄养在姑姑这儿。空山小庙，何来这等名贵的东西？你再考虑考虑，或者……依价值折了铜钱也是一样的。”
钱？不不不，她目前不需要太多的钱。李儿眉头一攒，显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她帮薛贞的心却真，道：“这么倒也无碍，只告诉旁的人，就说与小姐换的就是。但钱的话，李儿不能要。”
“……”薛贞狐疑，心下奇怪。下等人拿贵重物器无非是出去换钱，若是直接打赏到银钱的话，自然省了这趟事，怎么李儿却反其道而行？
李儿不想她有疑，故意摸了摸自己的腰腹，轻轻拍了一拍：“小姐可否借个地儿，我好把药取出来。”
薛贞沉默地点头，唤来露桐：“给李姑娘腾个地儿，这事儿不许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