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茉儿的酒性本就不好,没喝了几杯便趴在桌子上。
“浅黛,晚来风凉,扶苏茉儿回房休息吧。”浅黛闻言,低声应是,过来扶苏茉儿。
“回去给她喝些解酒药,省得她明儿又闹着头疼了。”吴三桂笑着吩咐道。
我举杯晃了晃,紫红的液体带着甜软的馨香。
“别再喝了,明儿该头疼了。”吴三桂低声笑着拦下我举杯的手。
“没事,有时候还真的想醉一回呢。”我淡笑相望,一饮而尽。
这样冷的天,连喝酒都觉得冷呢,冰凉的液体缓缓流进胃肠,凉意爬满周身,不禁轻轻的抖了一下。
“冷了吧,都二更了,回去睡吧。”吴三桂将樱惜手中的斗篷拿过来给我披上。
我摇摇手笑道:“好久都没醉的这么痛快了,真的好开心啊。”
唇边的笑意止不住的蔓延,笑声也越来越大,在这黢黑的夜,有淡淡的回响,枝头的秃鸦‘嘎嘎’的应和着。
可能是笑的太用力了吧,眼泪都笑出来了,好多的泪水啊,将眼睛都迷蒙的看不清楚了。
温柔的手轻轻帮我擦拭着,可是那泪水就像止不住了一般,就那么一直流、一直流,仿佛要将前世今生的眼泪都流进了一般。
离开多尔衮整整一年零七个月,我反复告诉自己,千牧,没有他你一样可以过得很好,衣食无忧,交朋友、谈天、喝酒,每天的日子都过的很新鲜,你还有圆圆,这个你最亲的亲人。现在的日子要比回到他身边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但伪装的再好,仍然在幽闭的暗处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角,只要轻轻一掀,汹涌的想念便如山呼海啸一般从四面八方袭来,避无可避。离开他的日子,每一天都像在反复撕扯心上的伤口,乌溜溜的鲜血汩汩的流着,周身冰凉。
可是我可以怎么办?我不是一个古代女人,前世的三十年,已经将自由以及一夫一妻的观念根植在我脑海中,只要一想起嫁给多尔衮后那漫长的日子,那永无止尽的围墙,那永无宁日的勾心斗角,还有那日渐被新人取代的感情,就会觉得胸口压抑的无法呼吸。
静静凝望着吴三桂的眼睛,良久,“你曾说过喜欢我,现在还喜欢吗?”
吴三桂被我问的一愣,略一凝眉,像是想将我看清楚一般,“我说过,我会一直守在那个不远不近几步远的距离,你什么时候需要,我都在。”
烛火落下淡淡温柔的晕黄,我静静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那是一个明媚又悲伤的女子,眼波流转,带着如影随形的孤独。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你能许诺,我便嫁给你。”我紧紧凝望着他的眼睛,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情绪,可他琥珀色的眼睛却再也看不到阳光最暖时的颜色。
吴三桂也静静凝望着我的眼睛,时间一点点流逝,似乎希望也随之陷入渺茫。
良久,他轻叹了一声,似是有话要说,我笑笑,轻轻抚上他的唇,“不必解释了,我懂的。”
我所有的信心,瞬间垮掉,分崩离析,原来连他都无法许诺。
其实我在乎的并不是他的回答,可恰恰是他的迟疑,他的那一声轻叹,让我心里对男人的信心彻底的坍塌了。记忆纷乱,随着烛火昏黄的光芒模糊成一片,前世的石川、今生的多尔衮还有吴三桂,像是苦苦询证的东西终于得到了答案,心里竟有些落寞的释然。
很想做出一个没有那么失望的表情,维持自己残破的在晚风中瑟瑟发抖的尊严,可勾起的唇角一直在轻颤,表情诡异,只好抬起头漠然看向窗外,月华如练,寒照长夜,冷月清辉,落影悄然覆上心底,带着无尽的幽凉深黯,激起内里深处一片泥泞。
看吧,男人果然都是这样的...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我们都白发苍苍的时候,久到我们见此生最后一面的时候,我才明白他那一声叹息的含义,他终究,是没有让我失望的。
“格格,您起来了,这会子可头疼?快将这解酒药,三少爷亲手帮你煎的。”苏茉儿今儿穿了香槟色的流云暗纹对襟夹袄,芽黄的绸纱罩衣,月白的百褶如意月裙,甚是灵秀妩媚。
我揉了揉隐隐有些痛的额头,笑道:“呦,我们苏大姑娘今儿是怎么了?打扮的这么漂亮,可是有什么喜事?”
苏茉儿俏脸一红,“奴婢不跟你贫了,格格你好生把药给服下是正经,好歹别枉费了三少爷一番心意。”
我笑道:“他熬的,怎么不自己给送来?”
苏茉儿笑着将碗递了过来,“哎呦呦,您瞧瞧,打量着人家也是伺候人的小子呢,巴巴的给您煎了药还要给端了来,再说,三少爷打量着您昨儿酒醉,八成还没起床呢,人家一个男人进来不太方便。”
我拧眉将那碗药一饮而尽,好苦啊。苏茉儿赶忙地上蜜饯。我含在嘴里,仍是觉得那苦味久久不去。
“瞧瞧,这一口一个三少爷的,我看你这蹄子眼睛里,就只剩下你的三少爷了。”将碗放回托盘,笑着打趣她。
这丫头的心思我还不了解?今儿将压箱底儿的衣服都给穿上了,肯定有事,还执拗着不好意思告诉我,我怎可轻易饶了她。
不过这也是件发愁的事,苏茉儿喜欢吴三桂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吴三桂到底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皆大欢喜自然是好,如若不然,真不知道苏茉儿这边怎么是个了断。
湖心那个八角的小亭,是个练琴的好去处,今儿闲来无事,有些手痒,遂让浅黛抱着我的琴去到了湖心。
说起来,苏茉儿这丫头却是一天没见人了,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没她在我身边说这说那,还真有些不习惯。
抬手随意的拨出几个音符,竟一时间不知道弹些什么好。
天气晴好,是这个阴冷的冬天少见的和风煦日,落叶像绞碎了的绸缎,静静的飘洒着,姿态安详,轻触在湖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开始自然而然的弹起了那首《新不了情》
这样一首久违的曲子,是多尔衮最爱的调调,像是骤然扯开了帷幕将所有东西推到台前,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可回避地从压抑最深的地方涌起,瞬间和记忆中的美好重叠在一起,分不开,许多事情,以为压抑在内心的最低层,以为永远不去触碰他,便是可以渐渐忘记的,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以为无视便算作不存在罢了。
我想,我该回去了,听从自己的心,回到他身边。
即便有一万个理由让我离开他,可是我的心,它却不愿意,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再说,人生苦短,何必为了自己设想的一个悲苦的未来而舍弃近在眼前的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