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家有女,名晴,字陌兰。
这位大小姐自小锦衣玉食,养得玉雪可爱,顶着一张天真烂漫的脸在洛阳城中招摇撞骗,无恶不作。
话说这一日,正是盛大的牡丹花节,待字闺中的女孩子们和自诩风流的才子们,精心打扮一番都出门去了,一通的乱逛乱瞄。而对陌兰来说,自是不肯放过大好的热闹机会,琢磨着怎么从不得不去的名流赏花宴早早溜走,到民间的盛会去看看。
陌兰的爹是个老古董,任皇子太傅,满口的之乎者也,最最头疼的就是这个女儿,明明知道她在外面胡闹却抓不住把柄好好教育一番,让他愁白了头发。
陌兰到赏花会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她伸着脖子吃力的在一片香衣云鬓间找莫婉儿和凌泠。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逡巡着,不妨肩上有人重重一拍。回过身去,正是捂着嘴笑的婉儿和没什么表情的凌泠。陌兰瞪了婉儿一眼,便也和她嘻嘻笑闹起来。
这时公子们还没有到,这些名门贵族的女孩子们也不看花,都在几几凑成堆,或者聊天或者互相打量着。婉儿是御医的女儿,身上总一股清淡的药香,她今天一身淡黄色小衫月白色衣裙,用陌兰的话评价,“美得跟白菜帮子似的”,婉儿听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两人同时捧腹大笑。而冷冷淡淡的凌泠表情抽搐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到那种八风吹不动的状态。凌泠的身份比另两人高得多了,尚王爷的独生女儿,封号金言郡主。显然皇帝也觉得这位侄女十分的“惜字如金”,故而给了这么一个封号。这事经常被陌兰她们拿来说嘴。
这三人的友谊,也是误打误撞,婉儿和陌兰是自小两家住得比较近,性格又相投,一直玩的不错。而凌泠则是不打不相识,先由马车风波结怨,后来几人一笑泯恩仇。
这边赏花会各才子摇着折扇也都陆陆续续到了,女子们的注意力便开始转移了。顿时温婉贤惠典雅高贵的架子都摆了出来。就连陌兰婉儿都有所收敛,举止不端被人说了出去不定回家得被怎么念叨呢。这次举办赏花会的是当朝丞相,所以各家都不好不给面子。这丞相也是下足了功夫。华庭中牡丹无一不是珍稀品种,并有小桥流水,折栏曲廊,一木一石,极尽雅致风流。
丞相大人乐呵呵的在流觞亭露了脸,说了一套客气话,然后上了正席。这位大人和陌兰老爹交情很好,也曾经认了陌兰当义女,只是后来陌兰越来越“不成样子”,大家也都不提这件事情了。供应的茶品糕点都很精致,可惜为了气质,不能多吃。陌兰看着离自己最近的梅花酥,白绵糕,杏脯饼,顿觉很惋惜。丞相的两位公子都是一表人才,把别家的公子都比了下去,不停地接收众家小姐的秋波。婉儿也向他们投以欣赏的目光,被陌兰一个嘲笑的眼神打了回去。
陌兰小口抿着茶,一抬头,正好看见慕容庭从人群中走过来,吓得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拽了拽婉儿的袖子,往那边努了努嘴,又瞄了瞄尚没有危险意识的凌泠,两人很没有朋友义气地撇下凌泠溜了。这位慕容公子,礼部侍郎,花名在外,最近缠上了凌泠,大概是觉得冰山美人比较有挑战****。上次在戏场无意碰见,连累了陌兰和婉儿听了一箩筐甜蜜得反胃的情话,当天减少了五分之四的饭量。凌泠呢,完全无动于衷,顶着一张亘古不变的表情看着台上的生离死别的苦情戏,耳边是没完没了的海誓山盟。
话说这边陌兰和婉儿已经到了出口处准备溜之大吉。不妨门口轻衣缓带,闲步来了一人,正好挡在了两人面前。陌兰微怒,婉儿却笑吟吟的拉了拉她的袖子。陌兰莫名看了婉儿一眼,再抬头看那男子,却不由呆了一呆。面容如玉,气质高华,眉间几分出尘意味。不是这次新科榜上的状元洛芝清又是谁。陌兰见了美男,很没出息的又不想走了。她突然觉得,没有什么比喝茶吃点心看洛芝清更滋润不过的赏花节方式了。
于是她向婉儿意味深长的一笑,婉儿也心领神会的回之一笑。二人向洛芝清福了福身,他也微笑的还了礼。陌兰和婉儿顺便微微折向,装作她们此行得目的仅仅是去欣赏门边的牡丹而已。
只听洛芝清清朗的声音在她们身后淡淡响起:“姚黄和魏紫得以同株,倒也真是一番奇景,确实值得一赏。”陌兰看那门边的牡丹一黄一紫相辉映,别是一番张扬烂漫,不由得回道:“花匠巧工,两花同株,黄喜和紫姑二人虽是传说之言,如此也算完满了。”
洛芝清点头:“确实如此。”这时丞相也看见了洛芝清,几人过来迎接,洛芝清对她们作揖一别,便被人拥着去了。婉儿好奇地问陌兰:“什么传说之言啊?讲来听听。”陌兰笑笑:“不过一个砍柴郎和牡丹花妖的爱情故事,他们经历磨难,砍柴郎死了,牡丹花妖去殉情,左后两个都变作了花。你倒是猜猜这两个哪个是砍柴郎变的,哪个是牡丹花妖变的?”婉儿看了看花儿:“这两个颜色倒也不凡,一个是帝王常用的颜色,一个是王公贵族喜爱的颜色。想是黄色是男的,紫色是女的吧。”
陌兰道:“可不是。但也未必黄色就比紫色高贵什么,不过对染坊的要求更高些罢了。嘿,你今天不就穿的是很高贵的黄色么?”婉儿不由气道:“话不能瞎说,不要命了么,又不是明黄色,不过是沾上一点边,又被你拿来说。”
陌兰立刻换上了一副脸色:“好婉儿,我错了。”却又悄悄嘀咕道,“不过是随口一句。”婉儿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人说话,从来也不忌讳什么,等着有你吃亏的。”
剩下的赏花宴,也无非说说笑笑。不过洛芝清一来,顿把全场的眼光集中过去。不少名门公子被抢了风头,脸上颇有几分不豫之色。丞相倒是对他的得意门生满意之极,拉着他四处介绍,将来到官场上也好混些。在场的名媛佳人,更是秋波暗传,芳心可可。陌兰其实在想,这样的人,娶了这赏花会上的任何一位,前途都会顺利很多。只是这样,这个人就俗了。这么芝兰玉树的一个人,真的不应该入官场,不过,她也很想看看,要花多长时间,可以把这个人身上干净的气息全部磨灭掉。
丞相和洛芝清来到陌兰这一桌的时候,陌兰清楚地看到丞相脸上抽搐了一下。难道他还在记恨她十五岁那年,擅入书房,不小心引起了火灾,烧掉了他不少珍藏的孤本名作的事儿?还是他想起了十岁那年我把他胡子揪掉大半害得他抱病在家不能上朝的情况?不不不,难道是回忆起被我毒死的那一湖金锦鱼的惨状?陌兰心里嘀咕着,看着很想无视她的丞相,表面上却笑弯了眼甜甜的问候了一句:“丞相伯伯好!”
丞相顿时打了一个寒战,却不得不停下,堆出了一个笑容来:“原来是兰儿啊,怎么刚才没看见你啊?”废话,要是看见我您就不会往这儿走过来了。陌兰心里想。看见婉儿在一边很努力的忍着笑,也忍不住很想笑,“丞相伯伯好久没见到您啦,兰儿很想念您呢!”又是一个寒战。丞相努力维持着笑容:“是好久不见啦,不过我经常能听到兰儿的消息呢。”哦,看来她在洛阳城为非作歹的小小名声还是有的。
洛芝清看向陌兰和婉儿,温文地问:“这两位姑娘是?”
丞相答:“这位是君晴姑娘,是君太傅的千金。”洛芝清看陌兰的眼神顿时肃然起敬。陌兰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拜托,就知道她那个老古董的爹是一帮文人崇拜的偶像。“这位是莫太医的爱女,莫姑娘。”婉儿仪态端庄的一福身,陌兰顿时被提醒了,也跟着一福。然后之后就是各种俗套的客套话,让陌兰觉得很无趣。以茶代酒的时候陌兰又不小心把茶洒到了丞相的新袍子上。于是丞相黑着脸回内堂换衣服了。
“久闻君太傅之名,当年雄辩,将在敌国为质的五皇子不费一兵一卒带了回来,此种风采,可惜芝清无缘得见,只能遥想。”
“我爹对你印象也很好的,你考试的那篇《陈策论》,他看了好几遍,一边看还一边读得摇头晃脑的呢。”
洛芝清听陌兰如此回答,不由一愣,随即笑了:“不知小姐可否跟尊父说一声,在下愿去贵府一访,向太傅请教问题。择日会送去帖子的。”
“可以啊。不过即使我不说,他也会接你帖子见你的。放心吧。”
洛芝清看了陌兰一眼,一双眸子灿若星辰:“君姑娘果然不俗。芝清有福,幸会了。”
然后陌兰打着哈哈:“幸会幸会啊。”然后眼珠一转,又说:“其实那日状元打马时就见过公子风姿了,那沿街的姑娘大妈们翘首争相看哪,现在洛阳城内,不知公子会是多少青闺梦里人哪。”
洛芝清脸一红,讷讷不知所言。陌兰看到他这样子,心中大乐,忍不住就要再说几句话逗弄一下这位新科状元。倒是婉儿拽了一下她的袖子,“丞相大人过来了。”陌兰只得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