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主,请下车。”清玄撩开纱幕,恭敬的低垂着眼眸,清瘦的瓜子脸一片淡然,也对,她一直都是一个低调安静很守规矩的女孩子,虽然才13岁却已经一派大家风范了,可是我总觉得这样是不是太累了。
“清玄你应该多笑笑,云梦和你一般大,还是很爱笑的啊!”我笑着伸出手,让她把我扶下马车。云梦是我的另一个贴身女婢,圆圆的脸蛋,眼睛笑起来就像一只招财猫——只剩下两条漂亮的弧线,贪吃爱玩,一惹了祸就躲在跟她一般大的清玄身后装可怜。
清玄一面稳稳的扶着我,一面淡淡的应了个‘是’,叫我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倒是另一边的云梦笑笑的接了口:“清玄这样可不好,翁主都叫你要学我了,还是这样···要我啊,就要···”
“若我学你这样懒惫,谁来伺候翁主呢?”
我笑着乘着她们打闹的时候一股脑的拉着领路的张公公往外婆那里走,才到长乐宫门外就开始甩开后面的人一路跑了进去。
“外婆,阿娇好想你啊!”我一边叫着,一边跑进正殿。
“阿娇,外婆的小心肝,别跑了,小心摔着。”外婆是疼爱我的,也许是因为先帝对母亲的不公,让外婆本就更加心疼母亲,外婆只有三个孩子,最年长的母亲是她唯一的女儿,而我作为唯一的外孙女更是被她放在心尖上。
“阿娇,还不快去外婆那里,好几日不见,连朕都要叫长公主带你进宫了。”我的皇帝舅舅——景帝陛下正坐在外婆身旁,扶着外婆向我探出的手,天知道,在先帝晚年,外婆失明失宠,母亲独立支持,最疼爱的就是他这个弟弟——甚至超过对梁王的疼爱,而且母亲一直知道现在薄皇后不得舅舅欢心,若不是为了借势舅舅也不会娶她,所以母亲常常会寻找一些舅舅喜爱的那一类女子,送给他。
我一路跑过去,扑到外婆的怀中才说话:“舅舅,阿娇这不就来了吗,阿娇正想你和外婆呢,好不容易母亲才答应让我回来呢。”
“你个小调皮,宫外那么多好玩的,早把我这个瞎老太婆给忘记了吧!”外婆嗔笑。
“哪有哪有,外婆,我给你和舅舅带了东西呢!”
“阿娇居然给我们带了东西,还不快拿出来。”舅舅笑着拿我打趣,我也乐得卖乖。
“我们家园子里有个老阿公,已是过古稀之年,我出门的时候特地在他身上抓了两把健康长寿,现在就在手里呢。”我扬了扬两个握成拳头的小手,一副讨赏的样子。
不意外,这两个大汉最有权势的人笑得见眉不见眼,整个长乐宫满是欢笑。
其实不论多么的位高权重,人始终都是人,都会有柔软的一面,都会有感情的需要。
我本就是来讨喜的,看他们如此开心,我也感觉到了心底涌动的温暖,更是再加一把力,我跳下外婆的膝头,“舅舅,快把手伸出来,我好把健康长寿交给你,我这一路捏的紧紧的,手都有点疼了。”
舅舅笑得气喘吁吁,有些无奈摇了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因为笑的太厉害了,没办法说,只得伸出一只大手,让我把一小拳头的空气放在他手里。
我蹭蹭跑回外婆怀里,小心翼翼的把另一个小拳头放在外婆手里,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悄悄的’说:“外婆,别告诉舅舅,我给你这一把是抓了两下的!”
顿时又是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笑声,我有些不满的撅起嘴,我这样努力的彩衣娱亲,他们就只会笑,“人家特地给你们带了礼物,你们还这样笑,我下次不给你们带礼物了···外婆也是的,人家特地给你抓了两把呢···舅舅,不许笑阿娇···”
一阵笑闹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已经到了晚膳时分,舅舅早就有了旨意,让各宫的皇子公主都来一起用膳。
我得外婆的宠爱,一直都是坐在她的身边,等着各位皇子陆陆续续的到来,最先到的是程姬,带着四皇子刘余和五皇子刘非。
听着小黄门一个个的报着皇子的名,我不由感慨,其实我的舅舅儿子不少,但是这只让他更加辛苦,因为他无时无刻都必须考虑身后的储位问题,他一生一共生了14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嫡出。舅舅的薄皇后,是薄太后的娘家孙女,在他做太子时由这位祖母指定包办的。而且薄皇后始终未生一男半女,于是便引起了关于储位激烈的明争暗斗。
最麻烦的就是外婆——窦太后所给他的压力了,外婆最疼爱的就是我的小舅舅——她最小的儿子刘武,现在的梁王,所以一直想要兄死弟承。而梁王刘武又有贤王之名、广袤的封土加上在七国之乱中立下的赫赫战功。我的外婆——窦太后不止一次跟舅舅景帝表明,希望舅舅驾崩之后,由梁王入继大统。
而且我这位皇帝舅舅也做了一件混事——就是他自己在七国之乱爆发前夕,梁王入朝时,酒醉后说:“朕千秋之后当传位于梁王。”幸好当时的参事窦婴说:“汉法之约,传子嫡孙。今帝何以得传弟,擅乱高祖约乎?”舅舅酒醒后惊悟失言,此议搁置起来,却被老外婆记住了,一直拿这话堵他。
七国之乱10个月就平定了,但是立嗣矛盾更加突出。外婆窦太后再度暗示舅舅景帝传位于梁王,舅舅被逼的没有办法,只好命袁盎等去劝诫太后,那个袁盎也是有辩才的,他对窦太后说:“从前不立子而立弟的宋宣公,引发了五世之乱。小不忍,害大义,必生事端。所以《春秋》认为传子才是正确的。”经过袁苦口婆心+祖宗家法+各种前车之鉴,外婆终于‘自知理亏’,不再提及此事,遣梁王归国。
景帝四年,薄皇后无子,舅舅只好遵照‘立长’的传统立自己的庶长子刘荣为太子,同时立当时四岁的刘彘为胶东王。
本来母亲想让我嫁的就是已经成为太子的荣哥哥,虽然我才7岁,而荣哥哥已经19岁了,但是按母亲的说法当年的惠帝刘盈,所娶的张皇后不也小他十几岁吗(她也不想想张皇后和惠帝的下场!)——偏偏栗姬看不上我家只有皇宠没有实权,故而不假辞色,当面拒绝了母亲,才有了刘彘‘金屋藏娇’的许诺。
正想着就听见外面的小黄门高声通报:“王娡夫人携胶东王刘彘求见。”
什么?刘彘?我大吃一惊,突然反应过来,刘彘还没有改名呢,想到关于刘彘——‘彘’的种种传说,我憋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舅舅胶东王的名字好特别啊。”
景帝陛下哈哈一笑,原来我记忆里德刘彻——那只腹黑小野猪初生时就取名“彘”。说是高祖托梦给舅舅的时候说的‘王夫人生子,可名为彘’。后来果然生了个儿子,所以就这样叫了。
“儿臣拜见父皇,皇祖母。”小小的刘彻,不对,是小小的刘彘老老实实的跟在他的母亲王夫人的身边恭恭敬敬的行礼。
恰在此时,窦太后拉着我的手笑道:“皇帝,哀家前两天听了一个笑话,正好两个当事人都在,就将给你听听,让你也笑笑。”
“什么笑话?又是哪两个当事人?”看着舅舅从善如流,我倒是不想象他不知道了!
“有人说要娶我们家阿娇,还要盖座金屋子给她住。”外婆状是无心说道。
景帝目光一凌,好像颇有兴趣的问道:“谁家的臭小子这么说?”
窦太后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没有察觉,自顾自的笑骂道:“还能是谁家的?不就是你家这头小猪。”
一时满堂皆惊,窦太后这分明就是试探景帝的态度,我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我那皇帝舅舅,面色阴沉,看来是很不赞成,若是让他觉得是我堂邑侯府有什么阴谋,(虽然确实有)那就大大的不好了。
我立马拉着外婆的手,晃了两下说道:“外婆~~~你在说什么呢,阿娇才不要嫁人,阿娇要陪着你。”眼看气氛还是不太对,又立马站起来跑到我的皇帝舅舅身边耍赖,“舅舅,舅舅~你快跟外婆说,我不要嫁人,我有舅舅、外婆疼就好了~~”
景帝仿佛轻轻一瞥,只一瞬间我好像被那一道睿智锋利的眼神给定住了,好在伟大的景帝陛下——疼爱我的舅舅,放了我一马,淡淡的一笑,“阿娇真是傻姑娘,再多些人疼你不好吗,等阿娇长大了,舅舅一定给你找个才貌双全的好夫郎!”
窦太后也是淡淡一笑,“是啊,要给阿娇找个好夫郎,像馆陶嫁给堂邑侯那样——给她指一个好夫家。”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母亲是因为不为先帝所喜爱才···但是对于舅舅来说,母亲是一直维护他的姐姐,若不是一直有这样一个处处维护他,体谅他的姐姐,只怕他要得到现在这个位子会更艰难!所以舅舅听了外婆这话也只能再次重申——“我一定会给阿娇指一个配得上她的好夫郎!”
话音刚落,一旁的刚到栗姬却藏不住满脸嘲讽,旁边的程姬和贾夫人都知道我被她所拒的事,口不对心的说着我一定会嫁个好夫家的话。
而王夫人和小王夫人(王娡的妹妹)毕竟有亲,也不好多说什么,也只能尽力帮着把气氛圆回来,不停的夸我漂亮可爱。
我坐在舅舅的怀里,环视满场,身为太子的刘荣哥哥毕竟不好说什么,我即是被他母亲说拒,也可以说是被他所拒,虽然他之前也一直很宠爱我,但是这个时候也只能意欲不明的看了我一眼,至于其他的皇子公主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头都不敢抬。
刚一垂下头,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道稚气的嗓音惊呆了。
“父皇,儿子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夫郎!”
听着那气势磅礴的宣言,我只觉得犹如惊雷咋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