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相旖离去之后,阿厚被晓曦召进屋里,去帮她搬那一箱子沉重的竹简。
箱子确实有些重,本身就是漆木质地,自重加上竹册子算在一起,对于一个十七岁身材健瘦型的少年来讲,还是有些费力了些。
再加上箱子上又没有衬手的拎把,瞧着他抬也不是,扛也不是,晓曦便干脆说改日从库里借车来拉了算。
阿厚应了。两人一起步出中庭时,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晓曦与相小表姑可是和好了?”
晓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着他自方才起便忧心忡忡似有着多大的心事,恐怕是瘪了这个一直想问却又忍住不问才会如此。
她便笑著打趣着阿厚的局促道:“怎么,阿厚不乐见我俩姐妹和睦相处吗?”
阿厚面上略浮出些赧色,他即刻否道:“厚决不会那般做想,只是……只是我担心相小表姑人前更会做功夫,晓曦与她在一起做比,行事上可能会吃了亏。”
原来是这样。晓曦因联想到上次他猛然说要帮自己做掉相旖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感觉,现在看来,或许是他对于自己的愚忠吧。
这个年代的人,对待生命的态度确实是轻贱了些。
晓曦笑著拍了拍他的肩,一贯以这样的方式去开解他,叫他不要有这般担心。
“对了,你知道前院召相旖去,所为何事?”晓曦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厚不知。”阿厚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不过早上听娘亲说,恐怕是大公子即将回京了。”
大兄米靖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若是能传到一位外府的妇人耳中,那丞相府内必然已闹得沸沸扬扬了,怎么她完全没听到动静呢?
“你娘亲是如何知道的?”晓曦想或许是妇人的随便猜测吧,但她还是问了一句。
“我们住的地方在城北的集市大道边上,娘亲一早听见城外驶来一骑,像是往府宅的方向来了。娘亲曾在北方长大,她说如今那边正是风沙季节,田里没有禾麦,去年屯下的粮草也怕是消耗的差不多了,北炎刚败,此时正待修养,最不可能开战。所以陛下可能会于此时召大公子回京。”
听来是有一些道理的,而且这话从一个市集上的妇人口中说出来,却是让人感到意外。
看来这阿厚的母亲,亦不简单。
只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般关心丞相府内的一举一动,若只是对爹爹有情,或是着紧阿厚的处境,倒也罢了;若是怀着别的想法,恐怕又是一件牵扯不轻的恶昃事。
晓曦想着阿厚既然跟着自己,那她也有必要了解一下他的母亲。若是个善良聪慧的妇人,她以后也帮着阿厚多照顾着些;若是个心怀不甘想要掀风起浪的,那她为了阿厚好,也要劝她趁早打消掉念头。
况且,她也不希望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当踏板用。
又想到丞相爹爹回来之后,尚未成正式的召见过自己,可如今却叫了相旖去……晓曦有些不开心。
上一世的父母对自己百般的疼爱照顾,宠得她差点把那伟大的爱当作是理所应当,可如今却万般的后悔自己没能在有限的时间报答他们,而今分隔天涯,成了她心中永远的悔憾。
这一世的爹,既然他是一个大政客,薄情寡义在所难免,但自己还不能不去讨好他,毕竟做为子女,她的命运必然是操控在他手中的。她得提前知晓了他对自己是什么个态度和筹谋,她才能提早做出应对啊!
是该好好替自己的将来做场长远的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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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大夫王恬因惦记着夫人杨氏昨日榻头跟自己说的那一番事情,一早便又登临丞相府的大门。
府里就有平日来往较多,也知晓两家关系好的言客向他问好,后开玩笑道:“王大人可是昨日酒没够,今日又上门续盏了?”
王恬“哈哈”一笑,也不回应,只抬一指点了对方两下,摇摇头,转而跟着引路仆从向府内行去。
米渊正在涧阁内草拟一份呈给皇帝看的年初各郡县官宦人事任免名册,听外面有门仆报说王恬来了,便将竹简一合,从案上起身道:“快请进。”
“仲直兄来的巧啊,也省得老兄弟我待会儿遣厮登府门邀您前来了,快请,快请。”米渊爽朗地一面笑言着,一面迎上前去,随即他遣散了阁内的仆从,让他们将门带上,引着王恬向内间走去。
一进内室,王恬便收起了笑颜,肃穆了颜色。两人向着素来惯坐的案榻走去。
各自落座后,王恬满是愧疚地抚掌抱拳说道:“内子愚钝妄行,不予恬商量,便贸然向嫂夫人提那劳什子的亲事,恬今日是来跟丞相赔礼道歉的。”
米渊勾了案上的酒壶在手,又翻过两只陶杯来各自掺满,推了一只到他面前。
“无妨,无妨,”他笑得随意温和,“内子昨晚跟我说了此时,她们妇人家难免行事冲动,只是一时之念,过后教导便是了。”
“丞相说的是,内子我已经训诫过了,只跟她说这件事是没一点可能的,叫她断了念想,大子那边,叫她自己去劝,可浔儿固执,怕是一时很难打消妄念。”
“不给他们机会见面便罢了,时间一长,自会消淡下去。”
王恬点头,抬杯抿了一口酒,只觉得入口无味,愁容又起,叹道:“也不知我那大儿是如何看上……那位的。”
“这事说来与家中小女脱不开干系。”米渊道,“年前你一家来我府中时,小女在宴后拿火钳烫了谡儿的手,又令他抚琴,本想是看他出洋相的,没想到一曲清音被你家浔儿听见,怕是那时便惦上心了。”
王恬听后只觉得老脸发烫,心中郁郁不忿,同时又感到羞赧。大子从来是个对待私情恪守谨慎的孩子,做派严律,难得他动情的对象却是……哎,王恬又是一口长叹。
米渊知晓他的尴尬,是以他陈诉的语气客观而轻淡,也是不想让他将此时放在心上。
“此事揭过,仲直,你可知我原本还有一事,正待唤你来商量。”米渊将酒杯在案上磕了一下,是在提醒王恬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丞相请言。”王恬正直了坐姿,向着米渊倾身靠近了些。
“靖儿今早带信来说,陛下两日前遣急使召他回京,名义是封奖战功,靖儿问我可知晓此事。”
米渊这般一说,王恬就全明白了。
陛下召小将军回京的旨意,是在丞相告假回府休养之后的事情,也便是没有与米渊商量擅自做出的动作。
边将战胜后回京述职绶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就算是丞相在朝,陛下要赏,丞相也不过三辞,并不可能过于去阻止这件事情。可如今他们绕过丞相去操作,反倒是过于反常之态,丞相知晓是迟早的事情,但这多出来的几天时间,却足够有心人谋划布局了。
“多半是梁峥那老匹夫搞的鬼。”王恬道。
米渊颔首:“虽不知他的目的为何,但大概也能列出三种可能,而就目前朝堂上的格局来看,他尚不敢轻举妄动,更不可能直接动到我的人,是以,又排除了一种可能。”
“丞相是说他可能会和北炎勾结,伺机发动战事,借北炎军之手,铲除小将军的势力?”王恬惊道,“而另外一种可能性……他会向陛下为小将军请封,以虚位而替小将军实权?”
“正是,虽说军事任免权掌于他手,后者这件事,我未必没有周旋的余地,只是京师离辽城太远,前者却不得不妨。此外,或许也有我们没有考量到的地方,今日请仲直前来,也是令你一道想一想。”
王恬赧道:“恬也只想到了两种可能性。”
“那便不得不防范着辽城那边的动向了。我已书信令靖儿提前部署,除了打点好回京时近卫所带的人选外,辽城的守军也得交给一位完全值得信赖且有实力的人。”
“或可令广家军的旧部倪将军所带的那一支为辽城护守?毕竟他家少主还在丞相手中。”
“我调动不了他,他对广家衷心耿耿,恐怕他那只军队现在只有广谡能支使的动。当年广陌将军的事情他对我有误会,虽然知晓谡儿暂时隐姓埋名居于我府中是为了他的安全考量,但那倪樊一日没打消过要将谡儿带走的念头。”
“此时当与广谡周明利害,请他亲笔书信于倪将军。”
米渊点了点头,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他无心再斟,只绕指轻转着,陷入了沉思中。
稍候他抬起了头,细长布满了眼角纹的眼睛里,瞳子却是精明湛亮:“这般,”他停顿了一下,“你私下授请王太妃,请她在柳太后面前促成靖儿与苒儿的婚事,既然靖儿难得回京一次,我们也别错过了这场亲家酒。”
王恬一听,猛然一击掌道:“丞相好计谋,一箭双雕之策,恬回去便张罗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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