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曦这趟出府，真真不是为了玩耍，而是来做社会调查的。
所以她尽量克制住不去集市中凑热闹、瞎掺和，只是乖乖地任由阿厚驾车载着，一路仅用眼睛去瞧看，用心去分析。
可殊不知，在街角一处不起眼铺位的房檐下，两个鬼鬼祟祟的男子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贼溜溜的眼睛不时朝街上瞄鞘着。
直到看清自路口一端缓缓行来的马车和驾车人时，其中一人双眼放光，急急戳动另一人道：“注意点，人来了！”
被提醒的那个猫耸着肩转过身，眯着眼朝那边确认了许久，才猛得点了头：“是了，没错，车子和人都能对上！”
那人又瞄了一眼，猴嘴一咧，颇有些得色的怪笑道：“难得，今儿就他带着一四尺童子，真乃天助也！”又推旁人道：“四儿，你快赶跑几步去通知二公子，叫他的人早做准备！”
得了口令的小个子四儿把衣领一夹，缩碌着身子急步溜墙根儿跑脱，汇入了纷杂的人流中。
而留下来的那个猴腮子，则隔着老远将那街头的两人一车静静盯鞘着，悄无声息地尾随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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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一路看，晓曦对于这个表面光鲜的城市渐渐有了更多的看法。
她看到华丽高大的酒楼会所外，後巷中围集着不少衣衫褴褛的乞丐，等着抢夺从后门成车运出的馊水剩饭。
她看到集市中虽不时有佩剑持枪的巡卫队来回行走，却也在他们背过身远去之后，不乏有偷盗、抢夺和暗收保护费的小混混冒出头来。
她看到平民家的学龄孩童因父母忙于生计无人照管，满街头流窜。
她也看到有孤苦无依的老人摔倒街头却无人上前去扶起。
看来，本朝物资丰盈的表象之下，却是社会资源管理的混乱和人文道德的缺乏。
上流社会铺张浪费，低层人民却因缺乏工作机会而沦为流浪者，治安萧条，形同虚设，非法行为猖獗，教育体系不健全，人与人之间缺乏友爱与信任……
由此可见，她所处的也并非治政严明的盛世，既然连京城都这副样子，可见权力阶层根本没把他们的注意力放在治理国家上啊！
这个国家的集权应该是比较分散的，晓曦想，而且派系之间斗争激烈，才导致行政管理效率如此低下。
也不知道自己的丞相老爹大人，一天到晚在忙些啥？也许自己该以此为题，改明儿跟他交流一下想法，或能得到他的器重？至少，也不该再被他轻看了罢！
“阿厚，”晓曦叹了口气，身子在颠簸中已经感觉到有些疲惫了，脑中盘亘的想法暂且搁置了去，她收回了四处睃摸的视线，开口问道：“还要行多久才可到达？”
“快了，前面就是。”阿厚将手中的马缰收紧了些，腕间轻微一抖，马儿就加快了速度，向前轻巧地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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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到了街巷口的一家二层角铺前停了下来。
晓曦扶着阿厚伸给自己的胳膊轻巧地跳下马车，落地站稳，这才抬头看铺面上挂的旍旗，见其上写着“马记瓷品”四字。
“阿厚哥，”晓曦已经换上了一副脆亮的嗓音，揪着阿厚的袖肘轻声问道：“咱丞相大人府里购置瓷器，还得哥你亲自来跑这一趟么？叫这店家的小活计给咱送到府上不就得了？他们做生意的人，还这般不勤快，真不像话！”
晓曦看见店里面迎了人出来，故意把声量又抬高放大了些。
她这是在给阿厚撑捧着，阿厚是个老实人，对谁都客客气气的，难免会受势利之人怠慢。
阿厚正将马车倒转头，将货板冲着铺面的方向放下来，听到晓曦越见高调的嗓门，自是知道她肚子里装了什么注意，也不答话，只是摇头冲她一笑。
店里面出来迎接的掌柜早紧赶着下了台阶，凑到跟前来殷勤地招呼他们：“阿厚兄弟，快请，快请！您来的巧，府上定制的这一批瓷碗瓷杯的货品刚刚从阑窑那边送过来，全是新烧好的，正在后院分箱包装呐！您先屋里喝口茶，歇歇身子，小的叫活计们给您把货都装好了搬上车嘞！”
这又转过脸，满面褶花儿的对晓曦讪笑道：“这位俊俏的小管家瞧着是第一次见吧？真是少子有为啊！哎哟，您可有所不知呐，开年以来啊，京里及外埠许多家族府院都从我们马记采购定制了瓷器，这生意好确实是没话说，也亏得蒙各家的认可抬爱啊，可瓷窑子也就那么点大，要保证给各家的货品质量，进度难免就慢啦！往回都是店里派小厮给送去府上的，这些日子是真真人手不够，才牢烦二位亲自上门来提货，多有得罪怠慢之处，还请小管家海涵啊！”
阿厚给掌柜的搭了个台阶：“童言无忌，幼弟阿来方才是跟掌柜的开个玩笑，莫介意。”
晓曦也给了他一晒，道：“店主人还不快引我家二哥去瞧看那批货？”
掌柜的连连道好，赶忙吩咐着里外的小伙计把马匹栓好，草料喂上，又引着兄弟二人进店里。
晓曦却挥了挥手，跑到阿厚跟前道：“阿厚哥，阿来不进去看货了，哥你的事情妥了便出来找我，我就在外面等着好了。”
什么瓷器，反正她也看不懂，不如就在附近逛逛。
“阿厚哥，能不能给我两个铜子儿。”晓曦忽然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拽了拽阿厚的衣袍，仰面吐了个小舌头，用一双水汪汪乌溜溜地眼睛巴望着他。
瞧见没？这才是咱们府中掌握财政大权的大管家呢！都给我巴拢伺候好了，你们这群土鳖。
晓曦在心中嘀咕道。
谁知她这举止动作把阿厚给严重萌到了。他小的时候生活在孤独的环境里，一直梦想能有个弟弟妹妹在身边，这下看见妹子化身的小弟如同小动物般如此依赖自己，他眸子一软，亲情泛滥化作温水，柔柔缠绕在心尖。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整个递到晓曦手头。
“揣好了，别让人抢了去。”阿厚很自然地抬手揉了揉她的额头，温柔说道。
晓曦却只打开袋口，从里面取出几粒铜板，将布包还给他。
“这些就够了。”她冲他一笑。
阿厚在马掌柜的引领下往店里去了。
不一会儿有个小厮从店里搬来一把小凳子放在晓曦面前，请她坐下歇息。
看来这个世界已经有用于坐靠的小凳子被发明出来了，只是因为被传统观念认为是不雅，所以没有普及到上层社会的使用习惯里吧？
晓曦坐在小凳上捧着脸四处观察了一会儿，见周边大的店面有米行油铺，还有买丝绸成衣的铺子，近处有一些流动摊位，有卖苹果大鸭梨的，有卖捏面人的，还有卖糖葫芦的。
晓曦便跑到卖糖葫芦的摊位上，花一文钱买了串拿在手上。
她嚼把着糖果子四处溜达着，因得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众多，她怕走远了迷失在陌生的街巷里，便只是在近处晃动。
街上难免会有恶棍耸动着身子四处碰瓷儿找人麻烦。
才一会儿，她就看见有个贫民装扮的小娘子被一混混揪着辫子拖到角落中，那混混手脚不太干净地在小娘子的身上摸剐来摸剐去。小娘子愁苦泪流，不住的哀求着，但没有一个行人上前去过问，甚至来去匆匆的人们看都不往那边看上一眼。
晓曦心中火起，狠不得冲上去甩那混混两大嘴巴子，把小娘子拉了便跑。
但她最终克制了。
她算什么？一个自身都陷在泥潭中的人，一个需要伪装才能在阳光下这般走上街头的人，她又有何能耐能去拯救别人？
心中纵使有百般愤恨、懊恼，也只能压下，这便是身于乱世的底层民众的无奈吧！
如果她今天是相府千金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或许还能有一些助益。
这个社会，期待的是自上而下的变革啊。
晓曦有些郁闷，离开了那让人心烦的街角，回道了瓷器店前。
店前此时正立着一个卖小布偶的老妪，满满挂着的一架子各式各样的布偶玲珑可爱、栩栩如生。
她便走上去掏出三文钱买了一个布老虎，揣在衣兜里。
项妪的侄孙女马上要生孩子了，最近看她忙着给小宝宝编织小帽和小鞋子，回去的时候，也顺带给她捎个礼物好了。晓曦心里念。
背后一阵香风拂来，似乎是淡淡的檀木发出的香味，晓曦转身，看见一辆古朴素雅的马车从身后驶过。上好的木料，齐整的车帷，全车漆的崭新，帘筘都是玉质的。
谁会有这般的雅致呢？晓曦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不料这马车似乎是感知到了视线的追捧般，就在前面不远的铺面前停了下来。
马车方一停下，街道四面就源源聚拢来纷涌的人群，其中以女子为多，围在车外，一口一个“七窍郎君”的叫唤着，满是兴奋激动的哓哓之音。
王缘为？
晓曦瞬间就对上了号。没想到那家伙内里虽装了一肚子小鬼，品味确实甚妙，就如同他那人表象所呈现出来的一般，是个飘逸雅致的小仙儿啊！
只是，不知道他来这集市作甚？
看着店铺中迎出来的人将人群拨散开，拥护着马车上下来的锦衣少年进到了店铺里，然后铺门拉起，外面站着家丁守卫着，一副森严肃穆闲人免进的模样，晓曦有点好奇，想抬脚走过去看看那是家做何营生的铺子。
却忽然从身后的瓷器店里传来一阵巨大的“丁零桄榔”声。接着听见有人嚎了一句：“丞相府的家丁打人啦！王法何在啊！”
晓曦心中暗道一声：不妙！
转头就把那管他是“王圆”还是“王方”的抛到了脑后，向着瓷器店里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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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器店内。
大堂中有一地破碎的瓷片器皿，还有几箱子尚且幸免于难完好无损的，已经被赶来的店里活计们抢救出来，抬到一边靠墙的角落里放好了。
一个小厮装扮的人坐在满地的碎片中，手和屁股可能被划破了，地上有殷红的血液，仔细看瓷片上，亦是有残留的血痕。
那受伤的人“哎哟哎哟”的哭嚷着，表情极是痛苦，但他眼神散烁不明，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心虚，有两人正上前去将他扶起。
正面朝门的方向站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看衣着应该是位有家底的客人，穿银着玉的，一身绸袍质地尚好，只是那人面容看着有些磕蹭了些。
他如今正叉腿支肩的如架子般钉在地上，抬一手指尖正比对面之人，仰着下巴逼视着对方，面容扭曲，更显出几分丑恶狰狞来。
“你个小鳖仔子，你TMD区区一个丞相府里的狗腿子而已，胆敢动手打老子？老子我今天就叫你吃不完给我兜着走！”他齿间喷沫，狠狠叱道。
他的对面，背对着大门而立的人，正站的笔直，瘦高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孤绝，只是他健峭的肩膀微微可查地抖动着，似乎压抑着一股激将迸发的怒火，但他撰紧的拳头，根根筋腱突起，那股力量，清晰的表明了正被他极力的克制着。
那是阿厚。
晓曦踏进店里便看见如此般场面，脑中一嗡，心道果然不妙，赶紧大叫一声：“阿厚哥！”便扑上前去。
于此同时，阿厚的那只紧紧捏着的拳头，忽然狠狠地砸在了一旁的案桌上，巨大的一声响动，将晓曦的呼喊声湮没。
“李二郎，警告你，臭嘴放干净些，你自己撞到我身上被我推开，接着你又去撞了旁边的人，你好意思说是我打你的？”
阿厚的声音低哑深沉，语气中挟带着因呼吸不平而发出的不规律的重音，微微颤抖，与晓曦平日接触他时的温和截然不同，令她感觉陌生。
还有他刚刚那忽然爆发出的一锤，实打实地吓了她一跳。
她缓缓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捧上了他的臂膀，慢慢下移到他正砸在案面上的拳头上。
他的手很烫，晓曦用自己冰凉的掌心包裹住，拿起来，帮他贴服于身侧，声音柔柔唤道：“阿厚哥，发生什么事了？先别气，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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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话：今天的3000＋昨天的1000字送上～3月8号，祝所有看板栗书的女生们都节日快乐哦！男生们也快乐～哈哈（你快乐所以我快乐所以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