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旖将师傅安顿好,转身去内间书案前抽了一根空白签子,执笔着墨在其上写了草乌、白芷、防風、天麻、全蠍等几味常见药材名称,唤了老妪前来,令她去府里药管房依签目各抓二两回,每日按比例炼汁,兑以温酒给高申墨擦拭身体的淤血处。
“破伤处另行用药,此无需你管。”他说。
老妪领命,恭敬退下。
入夏时节本应昼长,如今怪着阴雨,酉时未到房中便已是乌团团一片。
窗外映入的青光甚冷,相旖在榻上支肘冥思了一会儿,便决定还是先去箱笼中取一件厚衣搭着为妙。虽然他有扎实的内力根基维护体质,但适才为高申墨运气固元时耗损颇多,现如今只觉困乏疲倦。
何况阿姊也说了……
联想到阿姊,相旖眼中流露出一种夹杂着柔软的复杂波动。正从榻上起身落地之际,他忽觉心口一暖,立时抬一掌捂住唇,接着就不受控制地呛咳了起来。直咳了半晌,才渐渐平抑下来。掌心摊开,一片黏稠的猩红……
相旖表情透着古怪。他皱眉,干净的玉指划过薄唇,抹去血渍,又捏起拇指捻磨了两下,似有厌恶之色,仿佛那根本不是从自己身上流出来的东西。
他扯过案几上木盒中的棉方巾来,迅速地擦了个一干二净。
***************
而另一面,前院的垂花水榭旁。
相旖离开之后,两女又聊了一个多时辰。直到佘氏派小厮带话来,叫晓曦将王苒儿送到府门前王家马车旁,杨氏正等着捎带女儿回家。
晓曦便依言陪着王苒儿一路行出府门外。
王苒儿最终还是忍住没提有关自己可能会和晓曦的大哥米靖成婚的事情,因着一切还只是表面现象,她依稀有感觉,似乎未来有朝自己梦寐以求而发展的趋势,但现如今父辈讳莫如深,意愿尚未挑明,她一个闺女子家家的,也不便妄加猜测啊!
说出去羞死人了!
王苒儿心中如架了座小火炉,文火慢炖着,对米靖的思念和即将久别重见的兴奋如煎熬中的滚水,汹涌着,骚动着,却又还不到爆发的那一刻……她试图将话题往米靖身上引,希望能从晓曦嘴里听到更多关于他的过往之事,结果聊不到两句就能被晓曦给带偏到别处去。等自己发现的时候,再想拽回正题已经很难了……
王苒儿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忽而心中一动,便支着车帷对守立在外的晓曦问道:“晓曦妹妹,三日后你可有安排?”
晓曦冲她笑著摇头自嘲道:“能有何安排?无非等闲在家养花弄草的消磨时间罢了。”
王苒儿一喜,道:“左右我也困在府院中无聊,不然你便来与我作伴吧!三日后一早我往你府上递帖子,派马车来接你过府玩耍一天,你可愿意?”
晓曦自然是愿意的,只要不用闷在家里,能四处走走逛逛,去哪儿都好!何况王府亦是京城的大户,家宅少不得建得气派华美,既然有这个条件,便去见识一番罢。
晓曦点头应了。
送走了王苒儿,她便回正堂向母亲交了差,又乘了肩舆被送回自个儿的院落中。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雨夜的天顶寻不见星子,庭院中燃着的灯笼如同一团团软绵绵的光球,照映着植物油润的枝叶,点点柔莹比星子还美。
项妪和几个小丫头早撑着伞候在门外,见她从肩舆上下来,便迎她进屋,一顿更衣喂食,直把她伺候的舒舒坦坦,既饱且暖。
饱暖安闲的晓曦裹着夹棉绒被斜倚在床榻上,怔怔地发了会儿呆,脑子里面走马观花的将全天所经历的事件和收纳的信息过了一遍。
她回味了阿厚带来的消息,以及从相旖处确认的事情,又将今日所识的新面孔挨个按特点重新记忆,再想起王苒儿下午与自己对话的,便越发肯定她对自己大哥米靖的感情。可惜酒足饭饱时实在不适宜动脑,频频走神之后,晓曦才想起似乎袖子里还揣着些东西……
她将王缘为托苒儿带来的两样物事从袖袋中寻摸了出来。
药膏放在一边案几上,手中留下那支精致的雕花漆筒,晓曦捏着翻看了片刻,见中间缠裹的那圈红线两边皆有空隙,便两手各执一端轻轻地将它从中间拔开。
果然里面是空心的,其中卷了一团鹅黄色的纸笺。初看时便能从质地纹理色样辨别出此纸与之前在书画坊所见的缣纸大有不同,晓曦心中一动,连忙着伸手将纸卷抽出,一点点展平开来。
那平抚之后的纸面绵软密致,只见其上写着一行隽隽小字:轻笺飞鸿,寄作尺素,云深梦阔,伊人何处。
伊人……何处?
这……
晓曦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一股子热流直冲着头顶奔涌而上,这这这……明明摆摆的诗经体,红红果果的情书啊?!
那王缘为脑子有毛病吗?干嘛给个半大小厮写这种肉麻麻的东西啊!
晓曦登时在心中将他翻过来倒过去的踏削了一百遍啊一百遍,还是觉得眼前狗血乱飙,只想抓狂。继而她猛然意识到,自己会有如此反应,并非是震慑于他的动机,而是恼羞成怒、自欺欺人的下意识逃避心理。
是啊,种种迹象表明,他这些东西原本就不是为了带给那个莫须有的小厮“阿来”,而根本就是冲她来的!
可,他又是何时何地发现自己真实身份的呢?从头到位竟没有显露出丝毫来……还陪着她演满了全场……
想到自己当天一口一个“王家哥哥”叫的欢,晓曦就难免不去带入地想像那王缘为当时眼中的自己是如何的滑稽可笑……脑中又是一阵噼啪火星乱冒!
看着那些原本算得上是骨骼清峻、风度飘逸的字迹,如今却像是一堆蛇弯蚁行的鬼画符在嘲笑着她,晓曦真恨不得“唰唰”两下给撕个干净。可手触着那纸面时,却又瞬间丧失了力道般懈下气来。
他……做到了……
短短几天时间之后,他按照她所说的条件,重新创造出一种经济实用的纸品来。
虽比不上缣纸白皙的色泽,优溶的吸水性,纸质也厚硬毛糙了些,但做为普通书写载体已是极好。再要改进,相信亦不是难事。
晓曦平复了情绪,将那张纸笺拿到近前来,仔仔细细地又摩挲查看了一遍,心中更是越发叹服那人惊世之才,纠结来去,管不住自己爱惜人才的泛滥之心,便决定大人大量,此次暂且饶他,不予计较了。
***************
三日转眼便过,到了与王苒儿约好去王府作客游玩的这一天。
恰巧雨也停了,久违的日光水洗过般透亮清净,淡蓝色的长空飘着屡屡晴丝,空气舒爽带着泥土和花草的芳香。
晓曦一早起来后,将前一天搭配好的亮蓝色雪丝暗面蕨纹深衣和净素的裳裙穿上身,又叫项妪给自己束了个斜边圆髻,插孔翎珠钗一支,理出一股齐致的发辫搭在左胸前。如此从镜中看去,只觉那人儿自有落落大方的贵户嫡姝风范,又清新雅致,恬美可人。
既然是去串门子,晓曦习惯性地准备了一盒子小点心提在手里,便在丫头小桃花的陪伴下向着母亲佘氏的院落走去。
佘氏见女儿早早来了,又听她说是与王家小姑约好今日去王府游访,倒也没有阻拦,只是交待她去了要注意礼数,另外顾及好时辰,莫归时太晚。
晓曦一一应下,不一会儿就有外院的小厮来递了帖子,说王府派来接人的马车到了,正停在府门前。
晓曦便告别了母亲,带着小丫头出得府去。
***************
而府宅另一面,点翠轩内。
相旖如往日一般早起,在案上支了个陶土实底的小炉用晨间露水煮茶喝。他手上卷了本竹册子,趁着等水开的功夫悠闲地翻看着。
半刻不到,高申墨从内间掀帘行了出来,看见相旖一副自在怡然的样子,不免摇头念道:“啧啧,明明是个尚未及冠的毛头小子,偏生一副半百老人的毛病。”
相旖倒也不理会他说啥,只是抬眼瞄看了一眼,见他一身利落玄衣长裤的短装,开口便问:“师傅何处去?”
高申墨“哈哈”一笑,声音颇为干涩,只回说:“这几日养在屋中实在憋闷,好歹内外之伤痊愈甚速,已感觉大好,便想去院子里透透气,顺道试试功法恢复的如何。”
相旖了然浅笑,甚是将对方看透一般,正巧此时青铜小壶中的茶水沸了,发出悠长的呜咽之音,他便拿过一块沾湿的棉帕,搭在拎把上,提着茶壶走去了摆放着案几的长榻边。
“伤筋动骨且要养上百日,师傅之伤深及肺腑,可不能只看表面。师傅若是憋闷,不如与徒儿博上一弈罢。”
************
作者话:白天头疼躺了一天,这章熬夜完成的。。进度匆忙,来不及润色,补得400字尚还欠着呢。。稍候或最迟明天一定还上哦!恳请友友们谅解哦。。。板栗星星眼可耻卖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