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言能想到汤儿日日为她行功,不知耽误了多少修行,此时又看他里外的忙活,心头一暖,再想到自己和师父合谋瞒骗汤儿,想要看他笑话,顿时觉得过意不去。
她犹豫了片刻,试探着说:“汤儿,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汤儿似乎没太在意,“有事等下再讲,眼下先将你的寒症应付过去。”
他越是这样说,黎言越是觉得有负罪感,“时间还来得及,这事挺重要的,你先听我说。”
见她如此郑重,汤儿只得问道:“何事?”
话到嘴边,黎言又开始迟疑起来,以这小子过往的记录来看,不是个善茬,而且会记恨,会报复。这事儿她要是说出来,他会不会报复她?能否事先逼他许诺听过之后不会生气?可是那样会不会显得她太卑鄙了?明明一开始是她想要看汤儿笑话的,现在又要逼着人家“受害者“答应不追究……
看黎言脸色变来变去,但就是不说话,汤儿有些不耐烦了,“到底是何事?你若还没想好,那就等你想好再说。”
黎言一咬牙一闭眼,豁出去了,“其实我是个女的!”
半天没有反应,她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偷看汤儿的表情。让人奇怪的是,汤儿的脸色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依旧是板着个小脸。
“咳,你不会是傻掉了吧?”黎言有点不太满意他的这个表现,“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吧?我真是女的,当然,我不能脱衣服证明给你看就是了。”
“我知道啊。”汤儿撩着眼皮用一种“你又在乱闹什么”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伸手指了指眼前的蒲团,示意她赶紧坐过来。
“诶?”这次换黎言发傻了,“你怎么会知道的?”
“师父对我说的。不过我确实没有想到,你这样的性情竟然是一名女娃娃。”汤儿说话的风格依旧让人火大。
黎言隐约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阴谋味道,“师父什么时候对你说的?”
“昨日,师父还说我年纪比你大,入门比你早,是师兄,让我不要和你计较。说你只是顽童心性,瞒着我也没有恶意。”
黎言一听就爆了,这不是跟当初汤儿拉着她去看二宝子墓时的情况大同小异吗!?要做坏事,还准备好先手用她当垫背的!他们还真是一对好师徒啊!
不对!她斜眼看向汤儿,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老实了,会原原本本地复述师父的话?她才不信呢!
她脑子转了转,突然明白过来,这师徒俩想用她当媒介,互相算计,这到底是什么师门啊!?
等下,还是不太对!
黎言突然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了,怒道:“你既然知道,刚才我要泡药浴的时候,你为什么还那样说?”
“我是在配合你。”汤儿一脸“我在为你着想”的表情,但问题是这种诚恳的表情在他脸上显得一点都不诚恳!
黎言觉得自己要爆血管了,吼道:“混蛋!”
在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一丝笑意从汤儿脸上一闪而过,但想要再看个究竟却又无迹可寻了。
不过在下一刻,汤儿那种让人火大的淡定就消失不见了。他两个人闹得忘了时间,一阵阵阴寒涌上,如同毒蛇一般迅速游走在黎言的四肢百骸之间。瞬时,黎言面上红润退去,青白一片,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僵直倒下。
冷,透骨的冷,仿佛要将魂魄也凝冻成冰。
但最大的痛苦却是绝望,在这样罩顶的绝望下,她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汤儿手快一把捞住倒下黎言,寒意如附骨之蛆沿着他的手臂侵来,他连忙运功抵挡,逼出游蹿入体的阴煞之气。然后手快如电轻点黎言肘膝内侧,让她盘坐五心朝天,单掌抵住黎言后背,另一手连掐丙午阳火诀,一阵阵带着阳火的真气从黎言的灵台穴灌入,冲击着遍布在她经脉之中的厚重阴煞。
若要化去阴煞,本不该这样用阳火直接冲击,两强相撞,伤害的只有黎言自身。但眼下情况危急,汤儿也顾不了许多了,若是再不下猛药黎言可能连今天都挺不过去了。
汤儿是童子之身本就阳火旺盛,再加上丙午阳火诀的催动,火气更是猛烈,在黎言体内与迟缓又诡谲的阴煞相遇,顿时纠缠不休,互不相让。
汤儿面上现出一片潮红,但心神却进入了人我两忘的境界,掌中的阳火之气无需外力催动便能自发运转。随着时间的推移,阴煞之气似是有些退缩之意,而阳火之气没有汤儿的控制随性而动,阴煞每弱一分,阳火便欺上一分。渐渐的,两者交汇相溶,再无彼此之分,既非是阳火消融了阴煞,也非是阴煞盖过了阳火。
经此一劫,黎言的身体慢慢软了下来,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满是虚汗。她的魂魄本被阴煞冰冻得快要永眠,但在那股暖意之下又渐渐复苏,但即便如此,她此刻也是无力再做出什么反应,被阴煞伤了的魂魄疲惫不堪。
在阴煞与阳火交溶的一瞬间,汤儿就从人我两忘之中清醒过来,但那种暖意同样围绕着他,令他一时沉浸其中,不愿撤出自身阳火。直到黎言魂魄脱离阴煞的控制,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抵住黎言背后的手掌。
汤儿睁开眼睛,有些失神地回味着方才的暖意。他感到心脏狂跳,不免一惊,以为是心魔作祟,连忙屏息敛神,驱逐杂念。
“汤儿……”黎言微弱的声音唤回了汤儿的理智,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打横抱起黎言,把她放在竹床之上。
黎言疲惫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口中含糊道:“汤儿,我怕了,我不想死……”
“我在这里,没事了,不会死的。你好好睡一觉,醒了便都过去了。”一直冷静自若的汤儿也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柔软。
“骗人……兰姑也这么说……可……”黎言说到一半再也抵抗不住这最深的疲惫,终于陷入了沉睡。
汤儿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拨开了她被虚汗浸湿的额发,小声说:“你不会死的。”
他给黎言盖好被子,知道她经此一场,又是元气大伤,而后悄悄地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幽深的山洞之中并不黑暗,洞壁上嵌着拳头大的明珠,散发出莹莹光芒。
汤儿沿着明珠映出的小路向里面走去,在一块竖立起来的巨大的青石门前停住的脚步,但没有去触碰石门。石门后面石室是师父闭关的地方,石门上布有阵法会攻击妄图闯入之人。
“言儿又发病了?”石室内传出老头的声音。
汤儿自责道:“是徒儿一直忘形而误了时辰,害得师妹受尽苦楚。”
“看来她的病情又加重了。”老头叹了口气。
汤儿忧心道:“那些药物似乎并没有起到作用,这样下去……师父,您为何不传授她修行功法,即便只是炼气也可有所缓解。”
“如今的小言儿是无法如你一般修行的,她体内存留的阳气太过于稀薄,强行炼化反而让阴煞有空可钻,会要了她的性命。暂不提这些,你动用本命阳火了?”
汤儿犹疑了一下,比起他动用本命阳火这件事,黎言的事情难道不是更重要一些吗?不过他没多做争辩,他了解师父,师父就是个老狐狸,只要他不想多谈的事情,即便是问上一百年也同样不会说。
“是,我用丙午阳火诀催动了本命阳火。”
“为师听你呼吸急促,心跳尤其是快,方才到底是怎样的情形?”
汤儿觉得师父的语调里有一丝促狭,但他又想不明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得暂时将疑问放在一边,如实将方才情形描述了一遍。
老头似是憋不住了,“嘿嘿”怪笑了几声:“汤儿啊汤儿,枉你平日里聪明绝顶,此时竟也险些栽了。幸而方才与你本命阳火交溶的是阴煞之气,若是女儿家自身的阴气,你汤儿的童子之身就要被破了。”
一向冷静自持的汤儿这一回彻底失态了,傻眼的“啊”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老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山洞之中回荡不休,直笑得汤儿面红耳赤,强自冷哼了一声落荒而逃,一时间也忘记了方才被老头岔开话题之事。
待到汤儿走远,老头的笑声才渐渐低了下来,沉默了许久,而后竟然发出了一声颇有无奈悲凉之意的叹息。
“阴煞入体,无药可医……天意,真是天意啊!”苍凉的声音中仿佛藏有无数的辛酸与沉重。
“五灵,当年你让我把东西带走,为的是将你的族人从中解脱出来,但如今他们……唉,不提了。只是,你真的没有让此物继续流传于世间之意吗?如今我这小徒儿是这般情形,是否该将此物交给她呢?五灵,我该如何做才好呢?”喃喃的自语声,在空旷的山洞中隐隐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