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师父带着汤儿离谷,黎言就感觉心里不踏实,但一时也分辨不出是因为这谷里只剩她自己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在打坐行功的时候也留了一分心思注意外界动静,因此当有人触动谷外阵法之时,她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应对,祭出了控制阵法的阴阳旗。
黎言修为太低,无法随心掌控阵法。老头在临行之前将控制阵法的道诀炼入了阴阳旗之内,借由此旗,黎言可以在谷内控制阵法,以应对突发状况。
但有一点,黎言的修为不足让她无法用元神祭炼法宝,只能以法诀控制,就如同当日控制红梅报春灯的五公子一般,要提起十二分精神,若是法宝被人夺去,就再难追回了。
在祭出阴阳旗的一刹那,黎言就已经感知到触动阵法的是三个人,她没有急着行动,而是借由阴阳旗监视着外面的情况。
师父曾说,他当初选择这无名山谷作为落脚处也不是随便选的,他是看到谷外有上古大阵的遗迹,以为这谷里有什么宝贝,结果闯入之后却发现只有一个空空的山洞。后来他觉得没找到宝物,但捞到一处上古大阵也是不亏本,加上当时他正好在寻找一处潜修之地,就决定留在这里。
不过师父的修为还是不够,只能勉强修补了一部分阵法,并在这基础之上又另外排设了几道阵法,至于效果嘛……据汤儿所说这么多年来还没发生过上次那样阵法被触动的情况。
上次!?
黎言心中突然一动,她自己这样的修为都能在阵法被触动的一瞬间感知到外面闯入的是人,那么上次师父为什么急匆匆地赶去后,回来才说是山中野兽误闯?
来人似是有备而来,径直踏入阵中,并不急着破阵,反而驻留不前。
黎言掐算时辰,眼下为巳时二刻,阵眼在北,但阵相却是应了南方阴火,阵中有天降火雨,千里旱地之相,应是炽热难当。但她却能察觉到那三人当中一人只是轻挥流袖,并不硬碰,却见一只巨大猛虎之形显现。
虎啸风生。
虎属木,被阴火克制,转瞬化作满地尘沙。
火生土,风助火势,土相更旺,火气尽泄,土旺火休。
第一阵,破!
见那人举重若轻,只是挥挥手便破了第一层阵法,黎言惊得目瞪口呆。她初识玄奥之学,其中生克之理还是囫囵吞枣,哪里反应得了这么快,根本来不及应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破阵而入。
时辰由巳时转入午时,阵眼依然在北,她连忙驭起阴阳旗,提前开启第二层阵法。她匆忙换阵,却忘了午时为阳火之时,与她自身功法相克,非但没有完全展开阵法,自身却遭阳火反噬,自身反受了创伤。
三人之中唯一一名女子对破阵之人说道:“宗主,这阵破得太过轻易了,阵法运转之间处处破绽,不像是晏贼的手段,小心有诈!”
破阵之人略一沉吟,沉声道:“晏流轩,你若在,便出来答话!”声发入云,滚滚声浪冲破层层阵法,响彻山谷之中。
黎言被这声浪之中的澎湃纯阳正气震得心血翻涌,连忙定心凝神,同时有些拿不准主意,他们指名道姓地要找这个叫“晏流轩”的人,肯定不是找汤儿的,至于是不是找师父的,她就无法确定了,因为到现在也还不太清楚师父的名讳。
她想了想,这三人不像是找人喝茶聊天的,更像是来寻仇的,于是她决定先装糊涂,“外面的几位前辈高人,这里没有叫晏流轩的人,你们找错地方了,几位还是请回吧。”
那女子喝斥道:“单凭你几句话就想骗过我等?晏贼今日若不现身,我便要毁掉他这龟藏之处,让他在这天下再无容身之处!”
黎言郁闷了,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更年期到了吗?
“前辈手下留情,我们家真没有叫晏流轩的,我连你找的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到哪里去找那么一个人出来?”
“巧言善辩之徒!”
先前破阵的宗主出言道:“澄霞师妹,无需动怒。待我们进入一探,便知分晓。”
黎言也不是泥做的菩萨没有半点火气,一直忍着好声好气地说道理就是因为知道人家修为高,能横着走,她得跟人家装孙子,但现在人家已经明白说了要硬闯,她也没有与人为善的想法了。就算明知要输,也要一拼,就算死也得保着脸面!
她不再多言,不动声色强催真炁,想要再驭阴阳旗变阵,但就在真炁刚刚触到旗杆一刹那,就感到旗上一阵凌厉杀气罩顶而来!
“女娃娃休再妄动!”宗主低沉的声音如同天雷炸响!
黎言被生生震飞出去,内腑受创,脑中犹如被重锤砸过,七窍齐齐渗出血流。
“破!破!破!”
三声连喝,谷外气浪骤然翻腾,砂石草木被连根拔起。浓重的烟尘之中,只见三条人影呈品字形脚踏虚空而来,径直闯入谷中。
当先一人头戴白玉宗天冠,身着一袭天青绣云纹袍服,腰扎巴掌宽的夔龙纹腰带,脚踏玉带步云履,满身的仙风道骨。
仔细再看这人,身量极高大却不显得突兀,面容俊朗,气度渊岳,只是眼角的丝丝细纹显露出风霜岁月的痕迹,但在此人身上非但没有苍老之感,反而平添几分沧桑滋味。一行一动之间似是与天地相容,雍容之中威仪自生。
只是这人长相再好,黎言也不敢多看。这三人自烟尘之中现身的那一刻,一股澎湃雄浑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
在这压力之下,黎言不自觉地屏息凝气,甚至没有了半丝争斗的胆量。她现在知道了,这种压力就是层次的差别,她甚至不敢想象眼前之人的修为到底到了什么样的层次。
那宗主环视四周,点头道:“看来这女娃娃没说假话,晏流轩确实不在谷内。澄霞,方才是你莽撞了。”
三人中唯一一名做道姑打扮的女子甘心低头道:“是,宗主,澄霞受教了。”
那宗主负手而立,眼神扫过黎言,和声道:“女娃娃,过来讲话。”
黎言却是无端心中一寒,不知为何她本能地惧怕眼前这个人。一股隐而未发的力道将她从地上托起,似是流水一般冲刷过她全身,虽然内腑所受的重创并无好转,但却经脉之中错乱的气息却被理顺了。
一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黎言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那双眼睛深邃得宛若山中幽潭,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变得透明,被人一眼看到了底。
宗主轻声道:“这个娃儿有意思。”
闻言,那道姑和另一个与之同来的中年道士不禁也打量了黎言一番。
中年道士略感讶异道:“下界来人?阴煞入体,应是经历了南岈山之事。看起来命不长久,却被人用邪门功法强行延命?真可算得上是命运多舛了。”
而那道姑却冷笑道:“这女娃日后就算活下性命,也会沦入魔道,还不如早日了结她的性命,免得遗祸天下!晏流轩行事如此不择手段,果然是受了那五灵妖女的影响!”
黎言惊得魂飞魄散,心说这女人怎么这么狠毒啊!到底是谁行事不择手段啊?
中年道士婉言道:“澄霞师姐,此女也只是筑基不久,还未真个沦入魔道之中。阴煞入体虽是棘手,但若带回宗门去,也许能有医治之法。”
道姑冷哼一声:“宗门内的女弟子都要受我教导,我却不看好此女的资质,带回去也是徒然。”
“你两人莫要再争。”宗主轻描淡写地一句话立时令两人噤声。他看向黎言:“本座问你,你可是晏流轩之徒?你可知他现在在何处?”
黎言强行克制着内心中的恐惧,但身体上细小的颤抖却依然暴露了她的内心。方才那中年道士提起阴煞和南岈山时,她已经可以确定他们要找的人就是师父,但不管这三人和师父有什么过节,她还是分得清亲疏的。
她咽了下唾沫,艰难地摇头道:“我、我不认识前、前辈说的那人。”
“你在说谎。”宗主平静地说,只有平静,没有杀意,但更让黎言感到恐惧。
很明显,耍小聪明在这人面前过不了关。
“是否要抽取她的魂魄,以验其记忆?”道姑手指已悬在黎言额头前,只要宗主一点头,她就能立刻动手。
在这一瞬间,黎言突然明白师父一直不说要把汤儿送到哪里去的原因是什么了。
却见宗主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道:“流轩他向来行事谨慎,不然为何几百年来我等都未能寻到他的行踪?今次若非他在南岈山布那以阴克阴之阵时露了我凌阳宗的手法,我等一时也难以寻到他的踪迹。这女娃想必确实不知他的下落。”
流轩?方才一瞬间宗主的口吻中带有怀念和惋惜,虽是一闪而过,但黎言却从中听出些端倪。
那中年道士似乎也察觉到这点,说道:“大师兄,小师弟会在南岈山布下阵法,这或许可以表明他心中尚存仁善,当年之事也许真的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