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言打量着掌中的玉匣。
一旁的方霁峰见她迟迟没有动作,有些担心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这是赵府精心收拾出来的一间静室,原本是为燕含珠准备的,但燕含珠没有用上,正好便宜了黎言他们。
黎言得了冰狐内丹,可以疗伤了,但需要入深定。方霁峰和朱尘是来为她护法的。
朱尘依旧是气定神闲地喝着那壶好像喝不光的热茶,并不催促。早先曾对黎言说过的那些关于选择的话,这次却没有再说了。
黎言摩挲了一下玉匣,对着方霁峰笑了笑,摇头说:“没什么。”
方霁峰担心内丹有问题,朱尘则是以为她在做选择,其实黎言是在告别,和这个可能是唯一一次能让她恢复正常的机会告别。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没有必要再多想了,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完成。
黎言五心朝天,端坐于静室中央,打开了玉匣,一颗莹白的内丹带着极寒之气自匣中缓缓漂浮而出,这一瞬间整间石室都被寒气笼罩住了。
“拜托你们两人了。”语毕,黎言便直接入了定。
神识踞于百会,俯视周身,经脉、穴位、骨骼、血肉,全部映在神识之中。
经脉有无数处损伤之处,一团团不属于这个身体的阳火在四处游荡着。
脏腑之中的先天真炁损耗急剧,原本黏稠已近实质的肾炁与肝炁也因为道基不稳而消散得只剩下极少的一部分了。
面对此种情境,黎言却是暗暗高兴,她的修为停滞不前正是因为脏腑之中的先天之炁炼化得并不平衡。肾炁与肝炁几近实质,阻了真元运行的道路,以至于另外三处脏腑无法炼化,但她又不能自行散功,是以处于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如今道基不稳反倒是让她因祸得福。
神识进入炁海。
炁海便是下丹田,在结丹之前此为汇集周身先天真炁之所,真元与先天真炁是在此处相互转化的。待到体内所有的后天真气均转化为先天真炁,之后真炁满溢,此处便化为蕴丹、结丹之所在,由炁海变为下丹田。
黎言原本将阴煞收拢在炁海,此番阴煞被抽空之后这里显得空荡荡的,而那些本应在此流转不息的先天真炁与真元,也几近干涸。
道基是指自一种平衡状态,如今炁海几乎停止运转,周天循环便断掉了,有些地方得不到新的补充,再过不久气脉和肉身会相继崩溃。
他人道基不稳多是因为炁海受创,而黎言的道基不稳却是因为阴煞被抽空,这种相异的产生还是要追寻到当年筑基之时。他人是炼化自身的元精或元阴成为第一缕先天真炁,但黎言却是借了阴煞与外阳的冲击而生成了先天真炁,他人炁海的运转是依靠自身,黎言炁海的运转是依靠阴煞。
这是取巧,但也是不得已的取巧。
打个比方来说,他人是在土地上挖开地基,然后建屋,而黎言则是用外物搭了个架子,然后再架子上建大屋,如今架子被抽走了,那空中楼阁必然会坍塌。
如今冰狐内丹之中的寒气与黎言的功法相合,正是要其帮助剩余不多的阴煞来推动炁海的运转。不过,要让内丹之中的寒气帮助阴煞推动炁海,做起来却很难,无论属性有多么相似,内丹中的极寒之气与阴煞还是不同的,要让阴煞接受这股极寒之气,还要下一番功夫。
冰狐内丹悬于黎言头上三寸之处,滴溜溜转个不停,突然放出晶莹银芒,释出无数寒气。这些寒气像是受到指引一般汇聚至黎言头顶,而后渗入其中。
黎言红润了没几天的脸色又苍白了下去。
就在这时,她原本平静的神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端坐的身体也开始颤抖不休!一旁护法的方霁峰想要上前一探究竟,但却被朱尘拦住了。
“方老弟不用如此紧张,小丫头体内阳火未消,这是内丹寒气在战阳火,这内丹寒气比之那一颗小小丹药之中的阳火之气要充足许多,无须担心。”
朱尘看着黎言又叹了口气,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无奈道:“明知前面一片荆棘,还是坚持要做如此选择,真不知是该说她是性子执拗,还是说她性情坚韧,只是日后免不了要吃苦头咯。”
寒气与阳火开始对抗之时,他就知道黎言的选择是什么了。这阳火原本可以作为培育她自身阳气的引子而继续存在,但如今这样要将阳火驱灭的做法就表明了她要继续修行那阴寒属性的功法。
西山城的三官庙是一处闹中取静之所,除了初一、十五和三官生辰之外,平日里少有人来。
一身白衣的燕含珠离开赵府后便径直来到三官庙,一路之上所遇之人无不躬身行礼。进入水官殿后,便凭空消失在众人眼前,庙中的小道纷纷低头,继续做自己手中的事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通过水官殿中隐藏的阵法,燕含珠来到一座山峰之上,抬头远望,高耸的山峰顶端建有一片仙楼,这距离看似遥远,但她却并未沿着山路而上,而是打了个手诀,转瞬四周变化为一间静室。
这其实是一个幻境,所映出之处正是人心中印象最深之所在,燕含珠所想的是四镜楼,那出现在她面前的就是四镜楼的模样。那片与四镜楼相同的楼宇正是镇守之人所在,只是幻境之中的距离并非肉眼所见这般,是以她也无须去攀爬那巍峨山峰。
静室有一老者,正是先前赵老爷所见之人。
“师叔。”燕含珠恭敬地行礼。四镜楼中乃是一脉相承,门人之间关系较为亲近。
老者摆摆手让她免礼,感叹道:“你每次进入所见的均是四镜楼,难得你对四镜楼有这样深的感情。哪里像那帮混小子,每次出去过后,回来所见大都是不同景象,甚至还有一个所见的竟然是人家女子的闺房,真是不像话!”
“我自幼长在四镜楼之中,自然对楼里的印象最深。师叔座下的诸位师弟年纪还幼,正是贪玩、贪新鲜的时候。”即便在和师门长辈讲话的时候,燕含珠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语调。
老者没有注意到她提起四镜楼时所用的是印象最深,而不是感情最深。他又问道:“赵府闹出的动静不小,那两家险些派人去查看,被老夫勉强劝下了。他们可是炼出灵丹了?”掌控西山城的除了四镜楼,还有另外两个修行门派。
那丹药出世的时候的天变确实与灵丹相同,因为那丹药的特殊,只有亲眼见到才能察觉其中的不同之处。
对于这件事燕含珠没有隐瞒,简单说了一遍,同时取出丹药,这静室之中一下子就充满了令人烦躁的炎火气息。老者挥了下手,一团气劲将丹药包裹住,压制住了丹药上的炎火气息。
燕含珠将丹药交给老者,说道:“我这几日需要出入,不便随身携带此物,还请师叔代为保管。三日后大师兄会来西山城与我会合,到时候此物就交给他处置。”
老者修行多年,当然知道要毁掉此物需要金丹期高手,那位即将到来师侄乃是四镜楼楼主座下首徒,堪称是四镜楼下辈弟子中资质最高之人,如无意外便是下一任四镜楼主。
同是修士,老者对于这些修行进度极快的后辈不无羡慕,他的修为停在炼气后期已经将近三百年的时间了,炼气期的修士寿命最长不过五百余年,如若再不能结丹,前面几百年的功夫就白费了。
因为没有结丹,根本无法保证后世依旧投生为人,更不要提转世重修了。但此时再去考虑后世福泽之事,也已经晚了。
越是资质平庸的修士,越是汲汲营营于各种灵药与灵物,只冀望能依靠这些来提升自身修为,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逐他们一样,但越是如此,他们所消耗的福泽也越多,这已经成了修行界中特有的奇怪现象。
不过,这之中也有人是不同的,比如……燕含珠。
她的资质十分平庸,所以才会埋没在众多后辈弟子之中多年,直至那一战成名。但与外界所知不同的是,那一战之后燕含珠并未立刻为四镜楼所接受,毕竟先前她与那些寻常后辈弟子一样,没有得到灵药的机会,她怎么会突然之间有如此之高的修为?
四镜楼的长老曾怀疑她使用邪术,后来却找不到任何证据。为了此事,燕含珠曾被关押在囚楼之中整整三年之久。幸而这三年之中她的修为依旧增长得很快,这才打破了众人的怀疑。但究其原因为何,却依旧没有人能探查出来。
察觉到老者一瞬间的失神,燕含珠看来。老者飞快地掩去了目光之中的探究。
燕含珠没有看出什么,便问道:“先前请师叔查探的那名妖人的行踪,可有消息了?”
丹药灼得掌心微热,话到嘴边却又回到肚里转了一圈,老者说道:“有了,那人似乎在伏牛山一带出现过。”
伏牛山距离西山城不远,以燕含珠的修为御剑飞行来回只要三天时间。
燕含珠点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