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两刻,黑压压一群人立着,显少有人说话,大部分人都专心照看自己的脂粉衣裳是否周全,或是好奇地偷眼观察近旁的采女。
萧清寒,还是那般的冷冷清清,人如其名也不过如此。打扮的也越发素净了,低垂的鬓发斜插不起眼的银簪子,瞧着倒也娟秀。
清一色的黛色宫装,偏偏有人打扮的出挑。萧暮卿便是在身上披了翠绿的薄纱,原本的窄袖衫被改成了宽袖,一不小心就露出一段如藕的玉臂来,举手投足间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
而白舒瑶却是在妆容上花了心思,她额前的花钿是用蜻蜓的翠薄,以描金笔涂翅,作的小折枝花子。红色的面靥更使得舒瑶面若桃花,娇艳如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来了几列的蓝顶轿子,每顶轿子边都跟着个宫女。待轿子到了,宫女们皆躬背掀开帘子,请这些采女们上去。
大殿上高大的雕龙窗棂把最初一点晨光照透进室内,橘色的柔光在房间中折射出琼林玉树般的光彩,高悬的红帘子在光与影交错的格局下,把空间分隔出一条条虚幻的通路。
那位世上最尊贵的人似乎没什么精神,扶着额半耷拉着靠着龙椅。采女们行了礼后都规矩的跪着,不敢出声。
过了会,一个红袍的老太监先是高喊了一声“常州,唐氏。”尖细的声音本是不响,却被这空旷的大殿放大了数倍,遥遥的传来,如惊雷一般炸在耳畔。
一个采女缓缓起来再次下跪,行磕头跪拜之礼,朗声道:“婢子唐书萱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朕都老成这般,那还称得了万岁?”大殿的寂静足以让人心烦意乱,皇帝的出声使整个殿堂好似被罩进了一块阴影。
“陛下是天子,是与日月同辉的神明,自当…”灝蝉离的近,看的也清楚。唐书萱的语气虽然很从容,脸上却红的可怕。
“你叫什么?”皇帝似乎微微打起了兴致,伸手指了指。
“婢子唐…”
“回圣上的话,婢子,萧暮卿。”唐书萱后边的萧暮卿盈盈回答,声音清亮悦耳。唐书萱面若死灰,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却见皇帝瞥眼扫来,又诚惶诚恐地垂下了眼帘。
皇帝细细的打量萧暮卿的模样,开口道:“倒是少见的美貌。”
“婢子不过鄙薄之人,陛下谬赞。”眼尾用朱笔重重的勾勒,随着毫不避讳的眼神,萧暮卿薄薄的唇轻抿,颇为明丽。
“凉州,白氏。”
一双明湛湛的秋水眼望定皇帝,采女笑吟吟道:“婢子凉州白氏,舒瑶拜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嗯。”皇帝打起精神道,“凉州山灵水秀,出来的人也这般好看。”
“是皇上鸿福庇佑。”
“甚好,甚好。”皇帝的满意,使满堂人的目光齐齐地投向白舒瑶。皇帝说完话,再次闭上眼睛像是睡去一般。而白舒瑶的脸上立时浮现出一片喜色,似乎是努力按捺着才没笑出声来。
待叫到灏蝉名字时,她差点晃身向前摔去。灏蝉咬着牙,硬将那股麻劲压下。她恭敬行礼道:“婢子张氏灝蝉拜见陛下,陛下金安。”
过了许久却未听到动静,灝蝉不敢起身只能伏地支撑着,厚重的珠翠压得她脖颈酸痛,却只得硬挺着脖子。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上,块块三尺见方的大青石砖,中间光洁如镜,四周琢磨出龟鹤延年云纹图案。
“起来吧。”沉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皇帝扫了一眼灝蝉道:“你看上去很和气,也很谦卑。昭容姜氏那边少了个选侍,你便去伺候吧。”
“是。”灝蝉松了口气,成了六品女官,已是大兴。
最后皇帝只晋升了四人,邓月为七品御女,白舒瑶、萧清寒同为六品宝林,萧暮卿为正五品才人。其余采女要么打发出宫要么做了尚宫局的八品恭使女官。这次的采女留下来的不过七八人。
待出了宫门,灝蝉就看见那个唐书萱掏出手绢擦眼睛,泪却流得更汹涌。她见来往宫人都好奇的张望,便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只轻轻的抽泣。
“这唐书萱生的倒也不错,怎么…”灝蝉叹息了声。
随后的献茗凑到灝蝉耳边道:“可是名字里的‘萱’字,当今娘娘闺名里也有这个字。”
“选侍大人,奴婢有件事求你。”献茗露出讨好的笑,“选侍大人现在虽没机会侍奉圣上,但是将来前途无量,定能成了得宠的妃嫔,至少也是尚宫娘娘。奴婢伺候了大人这些日子,越发看清大人的福分泼天,奴婢也舍不得离了大人。”
灏蝉微微皱眉,这献茗明显是个小人,但是也有用得上地方。选侍是个六品女官,身边也会有宫人伺候。与其和个不清秉性的人相处,不如…“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若是可以,我自是留你在身边。”灏蝉看着献茗谄媚的笑,只得抹去心头的恶心,答应道。
“灏蝉姐姐。”白舒瑶一脸喜气,向灏蝉走来。
“白宝林。”灏蝉打趣着,拉过白舒瑶的手。
“这宫里,我只和姐姐好,可如今却是要分道扬镳。”白舒瑶说着取了丝巾抹泪。
“不过是不住在一起了,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我要去的风雅居和你的抱月阁可是挨得极近。”
白舒瑶撅着嘴,撒娇道:“虽是这么说,可一想到要和萧暮卿住在一起,我心里就不好受。如今她位分比我高,平素就是个骄横的人,如今不知要怎么的傲呢。姐姐我想和你一起。”
“她出身如此,也怨不得家里骄纵,性子硬也是有的。你对她服软些,万万不要与她置气。”
“姐姐说的这些我都懂,也会记在心里。只是姐姐今后别忘了我们的情义,要多多来看我。”
灏蝉看白舒瑶说的认真,心里也几分动容。
月光穿过织物的纤细纹理,散发出莹润的光泽,而从香炉里缓缓升腾起来的轻烟,更加深了这种飘渺的错觉,外边来的凉风裹挟着薰香吹拂下来,守夜的嬷嬷微微打了个冷战,慢慢清醒过来。
“娘娘怎么还不入睡。”嬷嬷听见屋里不停传来的咳声,向内屋张望,看到姜昭容闭目半倚着床。
“只是想起以前的事来。”
嬷嬷劝道:“御医说娘娘心思过重了,这对身体不好。”
姜昭容似乎累极了,她喘了很久的气才道:“亦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还有两三日便回来了,定能赶上娘娘的生辰。”
“甚好。”姜昭容点点头,低迷的声音还是有气无力。说这两个字像是费了她好大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