灏蝉在姜昭容身边伺候了几日,见昭容待宫人很是和善,性子温柔好琢磨更是安心于这份差事。这日,灏蝉穿过花园一侧白玉雕成的九曲回廊,手里端着瓷盘。瓷盘上面放着一个镂花银盘,一个紫金砂茶壶。银盘里盛着刚刚做成的各色点心,壶里的是新泡的桃花茶。都是钰王喜欢的吃食。
“婢子见过昭容娘娘,娘娘凤体安康。钰王殿下金安。”灏蝉在屏风后边行了礼。
“起来吧。”姜昭容抬手道,灏蝉起身将果品放置在小几上,随后垂手立在门前。垂着眼,偷眼瞧向薄纱另一边的那个男人。
“殿下在鄞州可有遇到什么趣事?”姜昭容捻了几个核桃,将仁肉取出放在巾帕上递钰王。
“哪里有什么趣事,鄞州边境皆是大片的草原,一到了晚上便有泛着青光的绿眼狼。它嘴略尖长,耳竖立不曲,尾挺直状下垂,毛色棕灰。一遇到人畜,便穷追不止,直到叼住喉咙,咬断了脖子为止。”
灏蝉虽没见过狼,但听到钰王的形容,也不禁吓出了冷汗。
“那日夜间,我骑了马在营地四周逛着。未料竟遇到了狼,一见那泛着青光的眼睛,我吓得汗毛竖立,拽着缰绳的手都出了汗。当时我不敢跑,因为听说遇到狼不得跑,一跑狼便会追,而马也不一定能跑赢了狼。”
“接着如何?殿下可有受伤?”姜昭容慌地叫出了声。
“母妃别慌啊,”钰王笑着,曲起一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道:“我勒住了马,双腿夹紧了马腹,控制着马,不让它跑,可它再是灵性也是畜生,它吓得湿了马毛。幸而,后来那些将士发现我不在军营,便举了火把来寻我,那些狼看到火焰便不敢靠近,只得夹着尾巴逃了。”
“还敢笑,真是吓坏我了。”姜昭容捏着帕子,轻轻拍着胸口。
“鄞州的姑娘倒是不俗,和宫里的柔柔弱弱不一样,一色的精灵顽皮的神气,脸颊红彤彤的,骑着大马喝着烈酒,笑的银铃般好听。”
姜昭容语气中透着高兴,“殿下到底是大了,知道姑娘了。”
“带兵打仗有五皇兄在前边忙活,我不过一富贵闲人。自是在营中看看姑娘,听听小曲。”
姜昭容听闻此言,笑容僵在脸上面色骤白,慌忙道:“又说傻话,这些话在圣上皇后面前可不能说。”
“孩儿记得,心里有数。”钰王嘴上应着,语气却已不大高兴。
“殿下年岁也不小了,四殿下家的小皇孙都已经会说话了,你也该成家了。中书侍郎家的大姑娘不错,文采出众才华横溢,以后琴瑟合鸣传些恩爱诗篇也是美事啊。”
“母妃又说这些,二哥和五哥不都还未娶妻…”
姜昭容听了钰王的话,静了许久叹了口气,她已然注意到钰王的剑眉轻轻地蹙起。
“你刚回来,还未去向皇后问安吧。莫叫娘娘那边等急了。”姜昭容的肤色本就过于白了点,如今衬着眉梢上的倦气,倒显得有些病色。
一阵悉索轻响,钰王躬着腰道:“是,儿臣告退。”
“你家是做什么官的?”
灏蝉一愣,随后答道:“回娘娘的话,家父永州少尹,堂兄张敬是忠武将军。”
“忠武将军?你祖上是烈国公?那么说来也是名门之后,大家出身了。何苦送来这宫里伺候人呢。”
“这是婢子的福分。”灏蝉见姜昭容要起身,上前搀扶。
“咳咳咳…”姜昭容忽然弯腰猛咳起来,她失控的慌乱呼吸声吓得灏蝉,灏蝉连忙轻轻拍昭容的背部,可当她的手一放上背脊,又再次被昭容单薄的身体吓到。
“咳咳,这咳疾治了多年都未好转,怕是要随我一辈子了。我记得你十四了吧,与亦筠是同岁。”姜昭容见灏蝉不明又笑道,“亦筠是钰王殿下的名字。一年前随五殿下去了鄞州征战,说是要克复回纥,威慑东西突厥。不过是玩笑话,以他的性子哪经得住鄞州边关的荒凉。”
“殿下是千金之躯…”灏蝉一时也想不出话应对,只是赔笑。
“娘娘,该喝药了。”嬷嬷端着药碗进来,打破了一时的寂静。
姜昭仪从嬷嬷手里接过了黑釉盏,快速将黑褐色的汁液咽进喉咙。姜昭容似是困乏极了,浑身轻软没有力气,微微靠着灏蝉。
“娘娘,您可是要歇息?”嬷嬷看着那个空碗示意灏蝉端下去,自己扶过姜昭仪往床榻走去。
灏蝉退出门外,而捧着药碗的手不够灵活,所以在阖门的时候慢了一拍,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皇后怕是等不及了。”
“她不能伤害亦筠,她发过誓,对着菩萨她发过誓的!”
啪的一声,茶盅被狠狠地摔到地上,碎了一地的渣子。四皇子武元王李挚此时额头青筋直跳,完全没了平日里的风度。
李挚那一双如刀的眸光注视着谏议大夫贾逵的脸,一字一顿的发问:“谁泄露出去的?”
“这,这下官实在不知。”贾逵沈垂手道。
“不知?”李挚怒极反笑,“你对皇上也说不知去。”
贾逵此时已然汗如雨下,他犹豫良久,方才压低声音道:“殿下,此事实在蹊跷,不如上报了皇上再做定夺。”
“上报皇上?科举是为国选才的头等大事,若是让圣上知晓…”礼部尚书冯志远摇摇头,轻声道:“恐怕会对殿下不利。”
“下官的确愚笨,那冯大人可有好主意?”贾逵冷笑道。
冯志远拾起放在茶几上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写满了‘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的文章。冯志远道:“原本袁隗才是主考官,可事到临头,他突然急病…”
贾逵也是绝顶聪明的人,事情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渐渐觉出古怪来。“袁隗与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你我?不对,这是阴谋,天大的阴谋!对方要对付的,是殿下!”
“那会不会也有三殿下的份?是他举荐殿下做的督查。”冯志远压低声音道。
“不会,若是三皇兄使的诡计,出了事他也脱不了干系。想来,那人真可谓一箭三雕!”李挚平静下来道,“如今且不是查泄露考题的时候,再想这些也无用了,不如想想我们应该怎么办。”
“不如将错就错。”冯志远迟疑道。
“不可!那贡生身上搜出小抄,在场还有其他几名同考官也看到了,这事要是不上报,倒显得我们更有嫌疑!”
贾逵在屋里不停地来回踱步。
冯志远被他踱得心头火起,连连苦笑:“难不成换考题?可换考题要先上报陛下,最快也得一天。”
“不用,就现在!”李挚终于露出一丝微笑,“通知其他同考官,把他们都喊来,在他们面前,把现在这份卷子作废,我来重新拟一份!”
“殿下!”冯志远和贾逵皆呆呆看着他,“这事得先上报宫里!”
“来不及了,冯志远你即刻进宫,向皇上,不,向皇后禀明此事,而我贾逵集其他同考官,马上重拟考题。”
冯志远想了想,知道唯今之计只能是这样,也就不再废话:“是,下官这就去!”
自礼部贡院传出消息,王府上下都乱了起来。武元王王妃蹙眉用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拨弄着花盆里的兰花叶子。媵侍蕙嫔撇着嘴,将手中绣帕拽得绷直。她和嘤嘤哭泣的禧嫔坐在一起,两人不时看向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焦躁的王妃。
“王妃,皇后娘娘派人来接您入宫。”幼楠从外边进来,收起了伞。
雨珠仔细地覆盖住这座精致皇家小院中的每一个角落,大殿檐下横向站着一队神色黯淡的侍从,瞪着空洞木然的眼睛懒懒地注视着眼前铺天盖地的雨雾。一侧是老少混杂高矮不一的太监们,另一侧是服饰艳丽的宫女。
“武元王府,窦王妃觐见。”年长的老太监闭着眼睛捧着拂尘,撕扯着声音叫喊。尖细的撕裂咿咿呀呀的从珠帘子里传来。
“媳臣见过母后。”规规矩矩的行了叩拜之礼。皇后却抚着额若有所思。
“姑母。”窦王妃忍不住打破沉默,“姑母,消息都传到王府了,圣上也一定也知晓了。”
皇后动了动冰凉僵硬的手指,“这次老四下了步险棋。重拟考题,不合法度,意味着要被言官弹劾的责任。青槿,你知道的。我们周围多的是虎视眈眈,暗地里恨着老四的,一旦稍有差池,那些人就会不顾一切扑上来咬一口,分一杯羹。”
“圣上历来英明,他定知道这泄露考题不关殿下的事。”窦王妃掩饰着自己的不安。
斜倚在罗汉塌上的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侄女:“英明?他都巴不得我两眼一闭,巴不得老四去守皇陵,你可知天家无父子,天家无父子!”
“皇后娘娘,钰王殿下来请安。”女婢进来通报道。
“钰王?怎么他这么快回来了?”皇后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下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