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先爱上,所以注定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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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苑的流水亭中理石铺地,亭中的桌凳用整块的玉石雕刻镂空,在寒冷的季节中不显寒凉,反而带上温温的触感。
絮絮轻雪纷繁飘落,只落了一会便积上薄薄的一层,似掩非掩铺在园中,煞是好看。流水亭一面临水冶姿,一面红梅映雪。安苏早知道这个地方的妙处,正想着何时天公作美也让她不枉此行,谁知这就盼到了。
红梅煮酒,把盏赏雪,此乐事也。香气溢满庭院,沐轻宸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好酒,才启了封便溢出大片酒香,醇厚绵长未品便醉了七分。
“它叫什么?”安苏抿上一口,满意的眯着眼睛,酒香入口飘忽,似总有那么一丝醇香捕捉不到似的,不觉让人心痒,细细品来,又觉一丝清冽,不及探查便滑如喉中,凭添了几分落寞。
“清醇酿。”沐轻宸亦是浅斟慢酌,看着安苏朦胧浅笑半垂下眸子回答。
安苏闻言点了点头,清醇酿,数的上名的好酒里,它排了第二。万金难求一壶,也就四国都城的王宫能储上几坛,想不到今日在这里喝到了。
“大师兄给的?”
“谁说的?”
那能是谁能拿出那么珍贵的酒?接连几杯,浓郁的酒香熏染着意识也模糊起来。
“莫不是悠然宫的?”安苏托着下巴继续饮着,懒懒地抬眸继续问道。
“终于说对了。”沐轻宸掩眸缓笑起来,对安苏知道悠然宫的存在不存惊异,“不过有一点安儿一定不知道。”
“嗯?”
“天下的清醇酿可都出自悠然宫。”
安苏又嗯了一声算是应答,打了个哈欠,眸中泛起浅浅的水雾,似是迷蒙,见沐轻宸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不满的夺回来,“做甚么抢我杯子?”
“安儿年纪尚小,一杯便够了。”沐轻宸便不与她抢,无奈着缓声劝道。他原本不过想煮酒应景罢了,谁料这小丫头竟喝了那么多,清醇酿虽去了酒气辛辣,可后劲却是十足,照这么喝下去,只怕要醉到明天去。
“嗯?喝得多了?”安苏疑惑着揉了揉额,终于乖巧地把杯子放下,挥了挥手言道,“醉了那就不喝了。”
说着站起身,却不稳地踉跄一步,跌撞着被沐轻宸接住。熟悉的清竹香味在鼻间萦绕,安苏呵呵地低声笑起来,咬字模糊地吟道,“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
“怎么这就醉了?”沐轻宸望了一眼桌上未动过的饭菜,不免担忧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抱起安苏,俯身想听清她呢喃的话语。
“不我与…其后也处…”
“其后?安儿说的什么?”沐轻宸皱起眉,只听得请其中的两个字。
“唔,好困。”安苏不理他,自顾自在他怀中蹭了蹭,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睡着,伸手拉着他的前襟,嘴角带着安心的笑意。
沐轻宸拿她没法子,瞧着她慵懒如同猫儿似的模样微觉好笑,喝醉了就昏昏想睡,这种醉酒方式还真是省心又奇特。心下泛漫些许柔软,便也随了她去。
“呜…”安苏又像是想起什么,皱着眉头努力睁开半只眼睛,“烟花…上元的风物诗,记得叫醒我。”
这个时候还不忘贪玩,沐轻宸点点她的额头,“放心睡吧,我记得。”
安苏抿抿唇笑了笑,又蹭到他的怀里心满意足的睡过去。沐轻宸将她送回房间,小心地将她放在被子中,趁安苏还醉着,轻轻地拨开她额前散落的刘海落下一吻,在床边守了好久,方才离去。
“先生考虑的如何?即使是为了您的母亲。”青蓝锦袍的少年隔桌而坐,看似平缓的的眸子暗入异光,心志深藏,气度沉稳。
“殿下抬举修儒。”诸葛修儒神色素净,连表情也只是淡淡地,“殿下请回吧,修儒尚不堪重任。”
“卧龙佩的主人,诸葛氏的独子,若连先生也这样说,那天下还有人还有何人可堪大任。”风凌渊淡淡一笑,“还是先生不喜世俗烦扰所以才…”
风凌渊正说着,忽然看见桌案上的字画,朗声大笑,“看来先生也不似凌渊所想那般淡泊。”
画上所提字句又一次映入诸葛修儒眼帘,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个姓氏和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人”
“不知姑娘说的是何人?
“曾经自比管仲、乐毅的自信的知识分子,嗯,在我的想象中,应该是个儒雅的君子。大名垂宇宙,典范耿千秋,说得就是诸葛”
诸葛修儒定定看着那副画,忽然露出微雅的笑意,转头望向风凌渊,“殿下如果能满足修儒一个愿望,修儒便誓死追随殿下。”
“先生且说说看。”风凌渊略带趣味地微微抬眉。
“大名垂宇宙,典范耿千秋。”诸葛修儒微微颔首,“如果殿下能让修儒完成这个心愿,那么修儒愿辅佐殿下逐鹿天下,辅佐殿下成为君临天下的王。”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好好好。”风凌渊抚掌而笑,连说三个好字,睥睨间气度泱泱,举手投足间充斥王室的高贵,“凌渊自会全力以赴,还请先生不要吝惜才华。”
“请殿下放心。”
沐轻宸回到书房时朱雀殿的传书已然送到,草草翻阅一边,不由淡笑出声,风凌渊的野心倒是不小,竟先一步找到了卧龙佩的传人。
不过…伸手引燃传书,看着一方雪笺缓缓化为灰烬。
他们的野心谋划,又与他有何干系…
清醇酿的后劲很足,安苏睡了一个下午,掌灯十分被沐轻宸唤起,掩着唇打了个哈欠,方才不怎么情愿的起床。
“睡足了么?”极少见安苏这样懒洋洋的模样,半合着眸子梳理散落的头发,迷迷糊糊惹人怜爱。
“还没,倒是有点饿了。”用紫色的丝带了束发,安苏接过沐轻宸递来的帕子,上面沾了水,凉凉的擦拭起来很舒服。
“还敢说,午前喝了酒就睡了,一点东西也没吃。”沐轻宸算了算,安苏一天也就是喝了碗粥,咬了口糖葫芦,其他的什么也没吃过了。
“我也不想,可是真的好困。”说着安苏又打了个哈欠,说服力十足。
“已经准备好了,用了饭再出去。”说罢拉着动作慢慢腾腾的安苏往前厅用饭,顺便淡笑着威胁一句,“听说还有半个时辰,烟火就开始了。”
谈及此,安苏立刻来了精神,前厅为她备好的那份饭菜以风卷残云的速度被消灭掉,直叫看的人目瞪口呆。烟火开始前他们已经到了街上,离烟火盛宴还有一段时间,可以慢慢晃到沐轻宸一早定下的位置。
安苏一手拿着琉璃盏,一手扯着沐轻宸的广袖,在街上四处张望乱瞧,古代的花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真的在找如意郎君准备送出去?”沐轻宸瞧她那个样子,情不自禁出言取笑,那个让他有危机感的诸葛修儒已经效命于风凌渊,不用担心在街上遇上。
只想一想心情便又是一阵通彻愉悦。
安苏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见他笑意更甚,才收回目光,鄙弃似的斜睨了那个琉璃盏,恨不得立刻丢掉。
是谁定下的鬼风俗,上元节上街的女孩子都要手持花灯寻求姻缘,明明拎着这个很费力很麻烦好不好。
沐轻宸见她眼中嫌弃,虽然无奈心疼,却没办法为她提着,何况师父给的琉璃盏是用上好的琉璃的做成,连悬挂灯盏的长柄也是剔透的白玉,比起那些普通的花灯要重上许多,即使安苏会些武功,长时间提着也是一件费力气的事。
师父果然只顾得给她最好的而忘记实用,怨不得安苏不乐意,正准备在笑话她几句,便听到不远处几个男子高声的议论,瞧着衣着和语气,应该也是渝水城中大户人家的公子。
“不就是个穷酸卖画的,值得那么追捧。”
“嘁,总有一天要那个姓诸葛的小子吃吃苦头。”
听到此沐轻宸立刻联想到中午所见那个名叫诸葛修儒的少年,直觉略过一丝不喜。
转头瞧见安苏的神情,对那个少年的讨厌又加深一分。
安苏也想到了诸葛修儒,这个独特的姓氏再加上卖画这个限定,也就只能是他了,本来还想着到哪里再去找他,没想到这就遇见了。
至于那几个人的口出狂言,要不是今日不适宜动手,她一定要给他们些颜色瞧瞧。
“我们也过去看看。”安苏心中一动,不等沐轻宸说话就拉了他朝那几个男子来时的方向走去,因为背对着的缘故,自然没有看到沐轻宸忽然沉下的脸色
诸葛修儒?听着那些人的意思,还真受欢迎呢,就连安苏这样一向不怎么喜欢热闹的人也要去凑上一凑。
沐轻宸的眸色逐渐幽深,缓缓地凝结地风雨。
“喂,诸葛。”不一会安苏找到的诸葛修儒的画摊,笑起来对他打着招呼。
画摊前集了各式各样前来作画的人,其中好些都是年轻的女子,艳若桃李的红颊,醉翁之意不在酒。
听到熟悉声音,诸葛修儒忽的抬起头,看到安苏后眼中地惊喜又慢慢溢满眸子,神使鬼差地选了这样热闹非凡的地方,其实也是为了再见她一次吧。
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如果错过这次,以后想要再找她,就不太容易了。
“赫连姑娘,沐公子。”声音如同冬日里最和煦地阳光,让人心里都感到暖融融的,诸葛修儒朝着两人点了点头,人群大半的目光也顺着他看过去。
年轻女子的脸红的对象立刻换到沐轻宸身上,安苏则免疫似的对那些妒忌火热的目光视而不见。
“雾峰的图卷,能再做一副吗?”安苏很喜欢那副画,日后送给师父做礼物,他一定喜欢,也省得她再费心准备。
“这…恐怕姑娘要等很久。”诸葛修儒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两边的人群解释。
安苏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烟火快要开始了,沐轻宸早早定下观赏的位子,她不想辜负这番心意,所有这件事还是快些解决比较好。
看了看身上的物件,眼前的琉璃盏映入眼帘,这绝对是把它丢出去的最佳时机。
“呐,这个给你,等着我,以后我会来找你。”
诸葛修儒的脸色瞬间染上红晕,一时没想到安苏会这么将灯递过来,一时竟愣在原地没有去接。
沐轻宸本就在旁边忍着气,见安苏此举,几乎是立刻扯过她的手腕,语气咬牙切齿,“这个是可以随便送人的吗?”
“嗯?为什么不能给?”对沐轻宸突如其来的怒气,安苏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个琉璃盏非常特别,所以以后派人来找诸葛修儒的时候会容易一些,这个可爱又有才华的少年,她作为悠然宫的少宫主,自然要好好考虑一下。
只是安苏顾念着这个问题,完全忘记了琉璃盏代表的的含义,也忘记沐轻宸根本不知她少宫主的身份。
“随便你。”沐轻宸说完,脸色难看地放开安苏,转身离开,安苏看了看那灯,这才反应过来,懊恼的拍了拍额,扯下腰间的玉佩扔到仍在呆愣的诸葛修儒怀中,头也不回得去追沐轻宸,“记得我说过的话。”
诸葛修儒拿起玉佩时,安苏已经消失在人群中,旁边等着作画的人群发出低低的议论,可他却不想理会。
上好的青玉剔透玲珑,玉器特有的温润触感吸附的手指,让人不忍将它收起,只想细细把玩。
这样珍贵的物件,以她的身份地位,如果不答应那个人请求,只怕穷其一生也配不上她吧,诸葛修儒叹了口气,将玉佩放入怀中,继续作画。
这边安苏还没有追上沐轻宸,难得他们的角色调换过来,她只觉啼笑皆非,居所那三个家伙的保护欲真是一个超过一个。
还好沐轻宸本就没想过丢下安苏,即便是生气,也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安苏看到却又追不到,恨得她牙痒,终于意识轻功的重要,发誓回去一定要勤加练习。
追了一会,不自觉已经来到渝水城的近郊高地,喧闹声被远远的甩在身后,俯视可见张灯结彩的街道纵横交错,照得大半城池如同白昼。
前面沐轻宸终于停了下来,安苏便也放下速度,长呼着气,她的内力可比不过沐轻宸,一番追逐累地气喘吁吁,都没有空闲与他再说些什么。
沐轻宸见她这样,眼底略过一丝心疼,下意识朝前走了两步想帮她顺气,可转眼又想到什么,止住脚步,神色在明灭的光影间越发难辨。
“生气了?我一时忘记琉璃盏的含义了。”安苏知道今天是她任性了一些,乖巧地扯了扯沐轻宸垂下的广袖,神色讨好。
沐轻宸脸色缓和下来,只是仍旧不想理她。
安苏保持着讨好的模样,心底却黑线一片,好歹自己也是个十七岁的灵魂,比沐轻宸还要年长几岁,如今却只能像个孩子似的,当真让人郁闷至极。
“安儿…”
安苏暗自走神,却忽然听见沐轻宸低低的声音,叹了声这家伙的声线果然如同一贯的悠然,全无少年变声时期的粗哑,不愧是上天的宠儿。
“我在。”绝对没有丝毫迟疑的回答,安苏恨不得立正站好行个敬礼。
如同以前一样被他吃的死死的,半分也没变过。沐轻宸瞧见安苏的反应,有些好笑又混着酸涩,心中的郁结倒是消散殆尽。
就是因为太过在乎,所以看不得她有丁点疏离,其实早在她放弃诸葛修儒追过来的时候,所有的不满、彷徨都在顷刻间化为灰烬。
他不会与她置气,也不会由着自己的情绪,只是无法忽视的不安逐渐凝聚成巨大的空洞,一点一点拉得他坠下去。
因为先爱上,所以注定卑微。
突然无比庆幸,这个小家伙还只是个孩子,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守在她身边,一点一滴地渗透到她生活的各个角落里。
沐轻宸心思流转,半晌不言,安苏却等的全身都僵起来,按捺不住着开口,“我…”
像一贯那样,轻轻的将安苏纳入怀中,月白的广袖从她身后垂下,几乎要遮住整个身体。习惯了这样温柔的对待,安苏满意的呼了口气,知道此次的危机大约过去。只是沐轻宸箍着她越来越紧,最后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安儿终有一天,会离开居所,离开我们吗?”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却是倏然刺痛了心脏。
“我…不会离开。”
“如果安儿有了喜欢的人呢。”
怎么会呢?安苏扯唇,埋首在沐轻宸怀中,不用担心被看到苦涩的笑脸。
心底一片惘然,不知道给如何回答。
“怎么会呢?安苏最喜欢的人,都在居所呢…”
“好安儿。。。”
幽然的声调如同长叹,道尽了末秋的萧索。
不停的希冀着她的承诺,却不敢再向前迈进一步,仿佛知道未来会有巨大的阻碍,说出来就是万劫不复。
漫天的烟火忽然绽放,极致华美的乐章在耳边吟唱,映透了半边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