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的药棉擦在掌心,稍稍缓解伤口焦灼的痛意,面前的少女神色认真,长睫轻垂,细致地挑出伤口中的碎瓷。
此情此景,虽然明白不能奢求,却还是忍不住逐渐沉沦。
“安儿。”沐轻宸轻轻叫她一声,安苏并未抬头,仍旧专心地包扎着伤口应道。
“嗯?怎么了?”
“没有,只是觉得,以安儿的医术来为我处理小小的伤口,有些大材小用了。”沐轻宸抚上安苏的脸颊,轻缓着笑起来。
“别乱动。”安苏低声责怪着,“若不是你,我才懒得动手。”说完满意地打量着精致的包扎,抬起头笑靥明媚,“不用感谢,乖乖系着吧。”
沐轻宸看着掌心精致的蝴蝶结哭笑不得,不知是不是为了报复先前弹她额头的仇,这个丫头一如既往寻着机会就作弄他,这次连伤口也不放过。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手拙的大小姐也学会这样新鲜的系法。
“这次准备在邺都待多久?”安苏一边收拾药具,一边问道。
“会很久,直到安儿在邺不想看见我为止。”沐轻宸抬眉看她,眼中泛起柔软的光,安苏却将他无视彻底,于是笑着加上一句,“所以这段时间住在樱林舞,要烦扰花殇照顾。”
“樱林舞?”安苏终于有了反应,扬眉斜瞥他一眼,语调微扬,隐隐带着威胁。
“吃醋了?”沐轻宸忍不住笑出来,清浅流彩,如同最皎洁的月色,顺手弹了一下安苏的前额,“骗你的,早买下别苑备着了。”
出乎意料,安苏没有向往常一样反击回去,只是揉了揉额坐回位子上托着下巴辩解,“我是怕花殇分走我的礼物,悠然宫的公子费劲心思准备两个月的礼物,果然独享会比较好吧。”
“原来只是为了我的礼物,安儿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伤心。”沐轻宸摇头叹息,面上却不见什么难过的表情。
安苏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你也会伤心?”
“我怎么就不会了?没心没肺的丫头。还有,你让晟煜带那个奇怪的女人来邺都做什么?也开始像花殇一样对稀奇古怪的人感兴趣了?”
“别把我和那个怪女人相提并论。”安苏提高声音反驳,然后喃喃含糊解释起来,“就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兴趣。”
沐轻宸眼中带上一缕疑惑,安苏低头不敢直视他,不知为何有些无措心虚,掩饰地转了话题,“实在是邺都的事太过烦扰,莫名就多了些奇怪的趣味,还不都是你不肯帮我!”
说到最后又有了底气,恨恨不满地望向沐轻宸,即使脾气发得好没道理,仍旧可以满脸理直气壮。
“这个…”沐轻宸失笑,明知是安苏无理取闹,却还要心甘情愿地顺着她的话应和,然后莫名其妙带上些宠溺包容。
相比于矜贵自持的长郡主和处事有度的少宫主,他好像更喜欢居所里那个没事喜欢闹闹脾气,明明气不过还要死不讲理还要硬撑着辩解的小丫头。
“是是,我的错,所以这次按着你的计划,报复完信平家就好,其余的不要多做,若是让大师兄知道,你这丫头可要惨了。”
闲谈之中语气玩笑平淡,邺都风流百年的氏族门阀,在他们眼中不过是随手抹去的玩具,说毁掉就毁掉。
“这个我自是有数。”安苏白他一眼,又心满意足笑得开心,神采飞扬的模样好像得到了全世界,“师父传信说在北玄寻到了凨璜,不日便会来邺都,爹爹的病便不必担忧,届时我接管悠然宫,其他的争夺也不会再管了。”
幸福来的突如其然,如同洗礼时获得众神的赐福。
想要珍惜的人,想要保护的存在,如果全部得到满足…
醉人微醺让人如同四月的落英缤纷,低吟浅唱间不觉沉醉。
“回悠然宫?”沐轻宸没想到安苏会忽然这样说,眼中渐起流转的光华,隐隐地带起期待,“在宫中闲时就可以与安儿一起酿制桃夭醉,让虚宿也眼红一把,免得仗着他的清醇酿整日里嚣张跋扈。”
一切美好徐徐展开,不必担心未来有荆棘坎坷。你是我的故事,只要与你在一起…
“十里桃源,原料是不用愁了。不如再辟个园子种上西陵重樱,那是娘亲最….”
安苏说话的声音卡然而止。
迟钝、堕落、糊涂,憎恨的连锁,愚昧的重复。
失去王的世界,不断流失的鲜血,自我贬低,离失优雅,模糊真相。
卑鄙的自我安慰,虚假的荣耀幸福。
谎言,终究是谎言。
穿刺一般的疼痛忽然在脑中裂开,眼前的景象分做两个重影,又迅速恢复正常,安苏怔怔地看向沐轻宸,神色怪异。
“安儿,怎么了。”沐轻宸见她这幅模样,担忧的皱起眉,上前一步想查看她的状况,却被她一步躲开,尴尬地站在原地。
“我不知道….”安苏摇着头同样带起困惑茫然,一瞬间身体不受掌控,有诅咒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努力想听却又听不清晰,唯一知道的是她不能靠近眼前这个人,一丝一毫也不可以。
“我好像….忘记什么很重要的事。”安苏深深地皱起眉,神色犹疑,却又自我安慰地笑起来,“或者,只是太敏感了吧。”
这段日子,这样的情况时有出现。本以为是离忧草的作用,可被沐轻宸一提醒,又觉不是,倒平添几分疑惑,仔细为自己把过脉,似乎也没有异常。
“没事就好,安儿方才的样子,有些吓人。”沐轻宸轻叹一声,想起安苏方才一瞬间看他的眼神,冷冽疏离,薄凉荒芜不带人气,看他如同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又好似带着彻骨的恨意,无端令人心冷。
“吓人?”安苏皱起眉,“我吓人吗?”
“怎么会,安儿这么漂亮。”安苏的反应让人更觉可爱,沐轻宸略略笑起回答,余光朝门口一瞥,“赫连大人回来了,不多打扰安儿,筑景别苑随时恭候。”
说完转身就消失在厅中,安苏还没来得及回答,赫连宏的声音在他转过一道门后清晰而至。时间算计地分毫不差。
“阿然,一个人在厅里做什么呢?”。
赫连宏还未换下朝服,深紫玉带蟒袍让整个人气度威严,只是嘴边温文地笑意带着亲和。
“爹爹下朝回来了?”安苏立刻收敛咬牙切齿地表情,乖巧地笑着说道,“还想着去迎爹爹,谁知晚了一步,便在这里候着了。”
信任比怀疑,更让人安心许多。安苏笑意直达眼底,只是与悠然宫有关的事还是不准备告诉赫连宏。她是少宫主的秘密只有沐轻宸和师父一个人知道,连璃乐宣那边也瞒着。若是让赫连宏知道,又要平添几分担心。
“听缒书回禀,阿然精神不太好,要不要请御医看看?”赫连宏仔细打量安苏,见她脸色尚好。
“是有些恍惚,不过爹爹忘记了?阿然医术比那些御医好了几倍不止,要他们做什么,倒是爹爹要时刻注意,退了朝也不得休息,整日里忙到三更。”言辞之中虽有责怪,却满含担忧。
“忘了阿然的医术。”赫连宏拍拍安苏的脑袋满脸慈爱,“不过以后就会好些了,陛下任命左相慕容竞锋,以后政务也好分担。”
安苏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方才与沐轻宸说过的话,尝试着开口,“爹爹喜欢做官吗?”
如果赫连宏能够放弃在邺都所有,和她一起回悠然宫,自然最好不过。如果不是,她也会默默支持,甚至不会提出任何劝他辞官的建议。
赫连宏没想到安苏忽然这样问,疑惑地看着她,见安苏神色认真不像玩笑,认真想了想才反问出口,“如果阿然觉得当下的生活很幸福,会止步不前吗?”
安苏微微一愣,随后无言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赫连宏没想到得到这样的回答,按捺住失望忍不住反问。
“爹爹说的错了,阿然不能选择止步,因为….”安苏笑了笑回答,“时间不允许停留。”,见赫连宏看她的眼神若有所思,忙摆了摆手,“阿然就是随便那么一说。”
“时间不允许停留?”赫连宏脸上带起回忆的怅然,“璇月也这样说过,你们两个想的还真是像呢。”
“娘亲也这样说?”安苏惊奇地看向赫连宏,发现自己的话似乎又提到赫连宏的伤心之处,立刻缄口。
“可是,如果能够一直幸福下去,爹爹宁愿让一切止步不前…为了不再失去重要的人。”
如果真的希望留住重要的人,那么,尝试去止住时间的脚步。
止住时间的脚步?
就是说,赫连卿然,从此只是赫连卿然。
有关茗羽安苏,如果能够忘记….
如果能够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