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词,后面跟随的句子,将永远沉归虚无
鸡鸣才啼了两遍,有家简陋土屋后面的厨房就冒起了炊烟,铁锅里熬着的稀粥还没有什么动静,粗糙的煎药砂锅就咕嘟咕嘟响起来。
煎药的是个身着儒士长衫的男子,火光映着他脸色微红,此时正拿着蒲扇小心加旺药炉的火势,还时不时掀开盖子看一看。
又熬了好一会,药汁才浓缩到希望的程度,那男子才拿起旁边的厚布包住把手,滤去药渣,将剩余的浓稠药汁倒进碗中。其动作熟练利落,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捧着药走到土屋的正面居室,推开门就可以闻到浓烈的药味,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坐在床上,披着厚厚的棉衣,见男子进来,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因为呛到了冷风又剧烈地咳起来。
“娘,天气寒凉,您应该多睡一会。”男子听到这剧烈的咳嗽,急忙关住门,将药碗搁在木桌上,急急走了几步来到老妪身旁拍着后背帮她顺气,“好些了吗?”
“也睡不着,明天就是上元了,娘又熬过一个冬天,心里高兴,早早就起来了。”老妪见儿子又是这么早就熬好了药,既是高兴又是心疼,粗糙的手拉住男子拍了拍,“修儒,娘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你看书熬得晚,又起得那么早,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的了。”
“娘,你放心吧,儿子年轻,精神也好,少睡一点没什么关系。况且明天是上元,儿子收拾收拾早些去,若是生意好,赚到的钱够您去张大夫那看看,也好换一帖好些的药。”
男子看到母亲越发消瘦的面容,心中一阵难过,她的手已到包骨的地步,青色的血管一一鼓起,一条一条看地清楚。
“修儒,娘知道自己的身子,都这些年了,不知浪费了多少银子,还不如不看了,存些钱让你去应试,何况你也不小了,是时候娶个媳妇。”老妪神色自责,又咳了几声,脸色泛起不正常地潮红。
“娘又提这事,儿子哪里到娶媳妇的年纪。”男子端起药碗,用勺子舀起棕黑色的药汁,吹了吹喂到老妪嘴边,“还是别想那么多,先吃药要紧。”
“好了,娘也不说你,我儿才华横溢,也不是乡里的孩子们配的上的。”老妪喝下药汁,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喝完药疲累感袭来,昏昏沉沉又睡下去。
那男子细致地为她盖了被子,这才端着药碗退出屋子。此时天边已经蒙蒙地露出光亮,村中各家也陆续地冒起炊烟。
走出院子几步是隔壁的张婶家,她也是刚起不久,正拿扫帚清扫院中的灰尘,见到男子站在篱笆门外,热情地打开篱笆门招呼他进来,“这不是诸葛家的儿子吗,又比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起的还要早,快快进屋坐坐,外边多冷啊。”
“不用了,多谢张婶,其实修儒一大早来打扰,是有事想拜托您。”诸葛修儒慌忙回着,可是张婶已经硬扯了他进了堂屋,嘴里还嚷嚷着,“老头子,粥煮了好了吗?给修儒这孩子也盛一碗。”
旁边简陋的厨房里,老汉露出头,高声应着,“就好了,先让修儒去屋里坐。”
“不用了张伯张婶,修儒已经用过早饭了。其实这次过来是有事相求。”诸葛修儒见惯了这样的热情,对于乡邻对他的照顾,心里带着暖暖的感激。
“这孩子,什么求不求的,你只管放心去城里,你娘那边有我们照管着。”不用说张婶已经知道他央求什么事,热情的应下来。
诸葛修儒一家在此居住了近十年,乡里乡亲也熟悉地很。诸葛修儒的父亲是位儒雅的文士,为了躲避战乱一家迁徙过来。因为整个村子没什么识字的人,所以诸葛修儒的父亲就做了教书的先生,平时教村里的孩子习字读书,或者帮乡里乡亲代写书信之类,日子也过得去。
只可惜好景不长,不过两年多就因病过世了,诸葛修儒的母亲因为伤心,再加上身体也不好,没几年也病了起来,生活的重担一下子落在诸葛修儒一个人身上,小小年纪让人可怜。
不过他的孝心是出了名的,在加上不错的才华与出色的外貌,即便家境贫寒也有许多上门提亲的姑娘,不过都被他一一推拒,也不晓得是什么缘故。
“多谢张婶了。”诸葛修儒感激地作揖行了一礼,张婶立刻不好意思地扶起他,“邻里帮忙还不是应该的,不用那么客气。”
诸葛修儒笑笑,与张婶又寒暄几句,眼见天边大亮,推拒了他们好心的留饭,回到家拿起出摊的背篓,向东方的渝水城走去。
上元佳节,游览的人必有不少,他的画摊在这样喜庆的日子总会多些收入,这是一贯的经验。
只是他不知这次会遇到那样的两个人,用不同地方式改变着他生命地轨迹,从那一点相遇,就再也分割不开。
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他还在回想,如果那时没有出去,如果没有遇到那他们,他的人生会走成什么模样。
可如果一词,后面跟随的句子,将永远沉归虚无。
此刻的诸葛修儒还看不到远处渝水城高耸的外墙,头顶的天空带着未曾退散的灰蒙,可东边的水平线上却是莹白的光亮,那是承载了他希望的城,什么都是未知,所以他依旧稳重坚定,一步一步向那方走去。
南山居所里此时更显寂静,沐司寒在悠然宫中未归,璃乐宣回了邺都王宫,所以剩下的两个人备感无趣,面对面坐着下棋。
与她相关,我必不会再让于你。
同言奉还…
“怎么神游太虚去了?”
安苏执子思考片刻,抬手在棋盘上啪地落下一子,抬起头却发现沐轻宸在那边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开口问道。
“没什么,东西都收好了吗?”沐轻宸也拿起棋子,扫了一眼棋势,放下一子。
“这局玩的好没意思。”安苏本来执起的棋子又丢回棋盒里,不耐地打了个哈欠,“本来紫玉棋盘让人期待,可惜对面下棋的那个心不在焉,若是师父知道他送的礼物上第一局棋被下成这个样子,又要伤心到不可救药了。”
“咦?”沐轻宸听她那么多,又仔细看了看棋局,果然笑道,“是我大意了,和安儿下棋,果然松懈不得。”
安苏不理他,起身倒了壶茶。上好的松雾用小火温着,抿一口,微涩的气息在四散漫开,但茶水的温暖流入四肢末骸,直叫人通体舒彻。长舒了一口气,见沐轻宸将棋子一个个放回盒中,安苏又坐回位子上,神色懊恼,“我真是要烦死了。”
“那盏灯?”沐轻宸闻言轻轻地笑出来,“那就提到街上去,照师父说的,看上谁就送给谁好了。”
安苏瞥了一眼那个还在调侃着她的人,托着下巴闷声回应,“还不如也送我一付紫玉的棋具呢,那盏灯再漂亮,还不是要送给别人的?”
“还不是不一样,你把它送给谁,谁就是你的了,既然连人都是你的,那盏灯不也还是你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安苏懒懒回着,忽然心里一坠,恶狠狠瞪了一眼笑出声来的沐轻宸,“现在不是谈灯的所属问题好不好。”
“我知道知道。”沐轻宸憋不住又笑起来,“不如就送给我算了。”
“送谁也不给你!”
“好好,那你就提着,在街上找个如意郎君再送出去。”沐轻宸继续刺激着。
“说不定也可以,毕竟这几个月来,让你们担心了不少我未来嫁人的适宜。”安苏柳眉微挑答道。
每次都是这样,沐轻宸出言笑话安苏,每每到了猜测她该发脾气的时候,她反倒是一脸言笑着回应,说出来的话简直要噎死人。
“好了好了,不和你闹了,再等半个时辰我带你出去,去瞧瞧还有什么落下的。”
沐轻宸这样说,便又是像往常一样转言认输,不和她争了。
“不过去两日渝水,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安苏虽是这样喃喃说着,却也依着他的话朝她自己的房间走去。
沐轻宸还是收着棋盘上零落的棋子,眼中泛起不容掩饰的温柔,即使疏淡有礼,明理聪慧,到底也是个孩子而已。
从居所里出来,不过一日的时间就到了渝水城。渝水城隶属风清境内,依着南山外层山脉而建,城外是的涟芜河的大型支流之一---渝水,故而命名渝水城,城中建筑多用青灰石砖,与山色融成一体,在昏昏暮霭中更显巍峨。
好一座严肃的城池。安苏由着它的颜色为它下了定义,可到了城中却发现大不一样,多半是因着上元节的缘故,街上张灯结彩,小贩还在高声吆喝着,不同的摊子混在一起,杂乱却多了几分热闹。
“喜欢?”
“太吵。”安苏不给面子的皱着眉头回答,斜睨了一眼那些看到他们而陷入惊艳情绪的众人,转头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故意的?”
“必经之路。”沐轻宸也不反驳,好脾气的解释着,“到别苑还要再走两条街。”
安苏暗自咬牙,师父不是穷人,他的别苑自然会找个清静的地方,这样热闹的街市会是必经之路才怪。
她倒是不介意从这样热闹的街市走过,不过被人当作动物园的珍稀动物欣赏并不在她的接受范围。
说话间他们二人还在街上信步闲逛着,行人低低的议论不时传入耳中。
“这是哪家来的公子小姐啊,瞧瞧着俊俏的模样啊。”
“看样子不像咱们这的人啊….”
“风都来的官家小姐少爷吧。”
安苏耳力不及沐轻宸,听到的比他少了许多,但即使是艳羡,她也不喜欢成为众人口中的话题,只能将满身怨气转移到旁边那个风吹雷打都不见半分动摇的人身上。
偏偏某人还在旁不知死活,明明察觉了安苏的情绪,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煽风点火。
“安儿漂亮,大家有目共睹呢。”
“嘁。”安苏扭过头不理他。
“其实还可以再漂亮一点。”沐轻宸眼中亮光微闪,继续说着。
“嗯?”跳跃性太大,安苏没明白他想讲些什么,眨了眨眼睛看向他。
“因为我在你身边啊。”
我在你身边,就可以不用担心,不用掩饰。
安苏闻言,几乎反应不到,从来没想过有人能将这样自恋的话面不改色的说出来。
换个旁人,不去研究他俊逸的容貌,只凭着着理所当然的神色和语气,大概就要对这句话反复考量,然后恍然大悟他说的果然是对的。
可安苏并不是常人,听及此也不过反应了零点几秒,揉了揉头痛的额角,唇角上扬,柳眉微挑,“自然,哥哥漂亮的模样是天仙也比不过的。”
出门之后,依照早先的约定,安苏得叫沐轻宸哥哥,也好方便照料。
说完,安苏挑衅似的看了看沐轻宸,想看他如何反应。
对一个男子用上漂亮的形容词,应该算不上夸奖。
“安儿这句话,算不算自比天仙?”沐轻宸也不气,安苏话里的重点不去抓,反而在小角落里同她斤斤计较。
“你!”又是一阵头痛,安苏气结,不想与他在这个方面继续斗嘴下去,对于腹黑的鼻祖一个,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功力。
向前快步走着拉开距离,沐轻宸失笑,也提了速度追上去。
在这个街口与同样衣着华贵的少年擦身而过,有些熟悉,似乎在悠然宫的资料中见过,七岁上《论政体十书》,让当年科举及第的文士自叹弗如,同年与璃乐边战,重伤兵法名动天下的璃乐右相赫连宏。九岁出使北玄,群戏诸臣,仗势欺人的第一大国北玄扫了面子,却还要同他言笑友善,签下燕云十八州的合约。
后来北玄王室衰落,风清乘机出兵,占据这片富饶之地,一跃成为第一大国。
此类事迹举不胜数,不过几年的时间,悠然宫有关他的资料便已堆了半间屋子,不得不设了职位专项管理这位风清三殿下的消息。
不过时近上元,他不在宫中,来渝水城做些什么呢?沐轻宸由此顿了一秒,回过神已经与安苏落下十几丈的距离,她已经过了下一个路口,继续朝前直走。
天,叹了口气,这丫头不自觉还用上轻功,她知不知道在那个路口左转才能到别苑,偏生还要同他发脾气,一个人乱走。
这位殿下的事他可不需多管,悠然宫的朱雀殿,无孔不入的名号并不是摆设。沐轻宸想着追上去,再不管那位隐在人群中的殿下。
而和他擦肩而过的少年,颇有兴致地回头看了看,然后又朝前继续走,神色悠闲,好像在自家后院闲晃。
“殿…公子。”后面跟着地侍从还在不厌其烦的劝着,“您就听奴才一句吧,您要是不回去,别说老主子心里不高兴,就是小姐那边,也要您好一阵头疼呢。”
“素淼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本公子来这里自然是要事要办,别拿老主子压我。”少年眉间略过一丝不悦,斜睨那侍从一眼,“还有,刚才那些话是夫人教你说的?”
“这…公子,奴才也是实话…”那侍从见少年冷了神色,心中惶恐,支支吾吾的答着话。
“好了,本公子心里明白。”少年止住那侍从的话,声音隐隐透出威压。
素淼年方七岁,只要他哄哄就好。至于父皇那里,如果这件事情办成,他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何谈怪罪。
“是是。奴才知道了。”在少年身边待了些日子,知道他此时的心情已经开始不悦,不想再得罪眼前的主子,忙着点了点头应着。
少年此时已经不再理会,继续在街上随意走着,好似闲逛,又好似在寻找什么。
南羽的密报,那个人应该是在这里没错,只是这么大的渝水城,那人又没个定所,找起来也费力了点。
其实让手下的人直接请了那人去风都也不是不可,只是…算了,礼贤下士,虽然他一贯不喜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
但这句话他却赞同的很,所以渝水一行,他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