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和煦,阳光明媚,春日的气息总是能让人感到精神气爽,但如果整日坐在马车中,听着马蹄单调的声音,人不仅容易犯困,就更容易烦躁了。
妙梦在马车里实在憋的不行,沐兆儿又在闭目养神,没人陪她说话,她只好挑开帘子头偷偷看看外面的风景,哪知一眼看到的却是一张满脸堆笑的面孔,兴致一下子就没了,扫兴的放下帘子。
沐兆儿本来闭着眼倚在榻上,听到妙梦弄出的声响,微微睁开眼“怎么了?“
“小姐,你说这兄弟俩怎么都不正常啊。“
沐兆儿看向刚刚妙梦探头的窗口,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一凛,示意她小点声音“你这丫头,实在是没规矩,胡说什么!“
妙梦瘪嘴,不服的说道“就是啊,小姐你看,那二皇子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说是水土不服,可都快出未朝了,他还不服啊,这大皇子吧,倒是看得到,可也都快让人看烦了,整日恨不得粘在小姐身上,甩都甩不掉。“
沐兆儿微微笑了笑,妙梦这话虽是不合规矩,倒真是说的没错。
几日来,大皇子每日都必来她这里报道,而二皇子也最多就在队伍启程的时候,远远见过,但进出他房间的各色女子沐兆儿倒是经常见到,由其那日在御前献舞的红衣女子。
“央国三位皇子,大皇子沉稳敦厚,二皇子桀骜不驯,三皇子温润如玉……“
沐兆儿细细回忆着沐毅临行前给她的资料,见了前两个之后,她及其好奇那个没有出现的三皇子会是什么样。
央国皇帝在众子女中最重视的就是这三个人,沐兆儿极有可能被指给其中一个,只是央国又未曾立储君,从央国皇帝的态度也完全分不出这三人的在他心目中的主次地位,所以除了未央两国的皇帝,估计谁也猜不出她的夫君到底是谁。
想到这,沐兆儿突然为自己这种现状感到可笑,手又不自觉的握住了胸前的玉坠。
“妙梦,你刚刚可看到我们现在在哪?“
刚刚只是匆匆一瞥,具体的妙梦也没看清楚,她仔细回忆着外面的景色,说道“具体到哪了,我也不清楚,不过看着外面的山势,离易连山应该不远了。“
沐兆儿双目睁大,眼里闪出激动之色,易连山?那不就是狭马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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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梦说的没错,司马云飞知道沐兆儿想看易连山的景色,便加快了行程,只用了两天半就到了狭马谷。
只是等大家在驿站安顿好,天也已经黑了下来。
沐兆儿没有吃晚饭,只是向妙梦交代了几句之后便独自在驿站的院子里逛了逛,之后就来到了驿站后面的山坡。
驿站建在半山腰上,与易连山遥遥相望。
而这几座山所在的狭马谷,是央国,未朝与鲜兹三国交界的地方,因为一条狭窄的只能通过一匹马的山谷而得名。
沐兆儿选的这个地方及其的好,左面就是那个著名的山谷,因为距离远,已经看不清两座山之间的缝隙,只能依稀看到从山中间阴阴闪烁的星光,而右面,就是景色美丽的易连山。
“易连山上树木茂盛,有很多珍奇的植物,到了晚上,在那里扎了帐篷,看着星星,听着流水,好不惬意。兆儿,等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看看那里的风光。”
沐兆儿躺在草地上,脑海中想象着从易连山上看星星会是什么样子,呢喃道“你会带我去看星星吗?”
“公主好雅致,如此夜晚,一个人赏月,真是悠闲啊。”
被人饶了兴致,沐兆儿微微皱眉,回头看清来人,慢悠悠的站起身“二皇子不也如此悠闲。”
“你认得我?”
“不认得。”沐兆儿如实的回答“只记得皇子身上的脂粉气。”
沐兆儿对这两兄弟实在没有一个有好感的,由其这几日目睹这个二皇子身边莺莺燕燕的人物,对他更是没有半分友善,话就不自觉的带了刺。
司马墨轩不恼,反倒真的抬起胳膊凑近闻了闻,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味道是有些大,以后要让婧萱少擦些脂粉。”
沐兆儿没想到他的反应竟然是这样,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
本以为司马墨轩打个招呼就离开,可他似乎根本就没有走的意思,站在沐兆儿身后赏起景来,但沐兆儿更觉得他像是站在自己身后的游魂。
两人僵持了半天,最后终于是沐兆儿坚持不住了“如此晚了,皇子不去用膳吗?”
“你不也没去。”
我不去你就不去,我跳崖你难道跟着跳崖!
沐兆儿很无语他的回答,突然发现这个二皇子不仅行为不端,而且还有些无赖的倾向。以至于她忍了半天才忍下骂人的冲动,只是刚想说什么,那个司马墨轩竟是学着沐兆儿刚刚的样子,躺在了草地上。
这是不想走了?!
沐兆儿心里着急,但又实在找不到好的借口,于是便看到她双拳紧握的站在司马墨轩旁边,俨然一副要凑人的架势。
“怎么,公主是嫌我打扰到了你的清幽?“
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他识相了,沐兆儿也管不了这么多,刚想点头,哪知他撇了撇嘴说道“应该不会,如此大一片地方,两个人应该也不会互相打扰,再说一个人多少有些孤单,公主如果不嫌弃,就坐这里吧,我陪公主一同看风景。”
嫌弃,非常嫌弃,及其嫌弃!
沐兆儿气的都快冒烟了,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人呢,她有说过用他陪吗!
沐兆儿真恨不得转身就走,但望着易连山,她又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坐在了司马墨轩身边。
“刚刚看公主一直望着东面,可是在看着易连山?”
沐兆儿不愿与他说话,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不知公主喜欢易连山什么?”
“当然是景美。“沐兆儿随口一答,依然目不转睛的望着易连山的方向。
司马墨轩眉头微挑,顺着沐兆儿的目光望去,眼光流转,神色渐渐变得复杂。
“易连山不仅是景色优美,更是兵家重地,单是三国在这里的交锋次数就数不胜数。死的人更是比易连山上的奇珍植物还多。”
沐兆儿白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但又觉得和这种人沟通就是浪费时间,干脆又侧过头去,不再看他。
“怎么,公主是觉得墨轩的话扫兴了?”司马墨轩似是感觉到了沐兆儿的心思,坐起身,嘴角带着轻蔑的笑“本以为公主如此喜爱易连山,定是知道它后面的故事,原来是墨轩高估了公主,公主和那些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没什么两样,再喜欢一件东西,也只重视它表面的光鲜,却根本不管它背后到底如何。”
沐兆儿知道司马墨轩这是故意挑衅,不过看着他欠扁的笑,她还是成功的被激到了。
“我本就是镇北王府的小姐,要是和其他的大小姐有什么区别那才奇怪呢,不过……本公主还是知道十几年前那场战争未朝有多少英雄豪杰葬身于此。”沐兆儿说罢,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哦,对了,当然还有央国士兵。“
一个是英雄豪杰,一个是士兵,这里面鄙视的意思显而易见,不过司马墨轩的注意力似乎并没放在这里,眼睛望着月光下时隐时现的易连山,再开口语气中竟多了几分怅然。
“不仅是未央两国,还有鲜兹的平民。“
“鲜兹?“
沐兆儿记得十几年前的那场战争只有未朝和央国,没听沐毅提起过鲜兹啊。
司马墨轩看了看沐兆儿,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但却少了刚刚的不羁,多了几分伤感。
“十几年前那场战争,央国和未朝势均力敌,央国为了打开当时那种胶着的局面,决定借道鲜兹,从易连山一面偷袭到未朝后方。“
“借道鲜兹?难道鲜兹会同意?“
在三国之间,鲜兹就好像是一块唐僧肉,央国和未朝就是西行路上的妖怪,鲜兹怎么可能傻到把自己送到他们的嘴里。
“鲜兹当然会同意,因为当时的鲜兹王就在易连山脚下的行宫里。“
沐兆儿琢磨着司马墨轩的话,眼睛猛然睁大“难道……难道鲜兹王根本不知道央国会借道?你们找的是什么人?“
司马墨轩显然没想到沐兆儿会这么快猜到事情的原委,看着她时,眼里多了几分惊讶。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和她谈起这件事,但多年后旧地重游,心里百味陈杂,那种想要宣泄的冲动趋势他继续说了下去。
“当时鲜兹的塔乐王爷是鲜兹王同父异母的兄弟,塔乐王勤政爱民深得人心,但就因为是庶出,只能屈居为臣。“
“你们找到的就是塔乐王爷?你们答应帮他除掉鲜兹王,作为交换塔乐王爷放你们进入鲜兹境内?“沐兆儿顺着司马墨轩的话说出自己的猜测“可为什么没有成功?”
如果央国真的顺利从鲜兹行到未朝后方,那当时就不是未朝险胜,而是央国完胜了。
是鲜兹王发现了央国和塔乐王爷的交易?还是塔乐王爷反悔了?
司马墨轩望着易连山,眼眸渐渐变得深邃,似是又看到了当时的情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鲜兹王不知从什么渠道知道了央国已经进入鲜兹境内,于是他便派人快马召集军队围捕,易连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央国军队又不熟悉地形,最后只得烧了易连山脚下的所有村庄,才险险逃脱。“
司马墨轩说到这似是想到了什么,笑着看向沐兆儿“要不是因为这个,你以为你们未朝真的能这么容易取胜?”
沐兆儿没有纠结在司马墨轩这句话上,而是满脑子回响着他那句“烧了所有村庄”。
“那鲜兹王呢?他……”
听到沐兆儿的问话,司马墨轩顿时收了笑容。
他似乎又看到了一个满身负伤的男人望向他时祈求的目光,似乎又感觉到了一剑刺向那个妇孺时浑身的颤抖。
那是他第一次经历战争,也是他第一次杀人,虽然之后他也杀过不少的人,但惟独那一对夫妇,让他一直心有愧疚。
“他和她的王后都烧死在火里了。”
真的烧死了吗?一国的王者真的这么轻易的被烧死?
沐兆儿知道司马墨轩一定没有说真话,不过她不想再问了,她似乎看到了火焰熊熊燃烧下人们哀嚎遍野的样子,那简直就是人间的修罗地狱。
“听说那场火之后,易连山接连飘了半个月的白色桃花瓣,雪白的花瓣像是雪一般,让整个易连山像人间仙境,从此易连山就出名了。”
原来易连山美丽的背后竟是这样的血光粼粼,怪不得司马墨轩会说她只在乎事物的表面,这样的背后真的让人震惊。
“为什么是桃花?”
“鲜兹人将桃花视为神花,桃花神就是鲜兹的守护神,所以桃花对鲜兹人很重要。”
司马墨轩说罢,眼神有意无意的落下了沐兆儿的吊坠上。
沐兆儿下意识的用手去挡,她怕再围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会让司马墨轩发现到什么,于是便主动说起了其他事情。
沐兆儿所待的地方虽然是一个架空的时代,不过这里的书却奇迹般的记载了唐宋元明清这些正常朝代的历史,只是这里的人把沐兆儿认为很重要的历史书当做了闲书,杂书看待,就好像现代人对待美容杂志,八卦周刊一样的态度。
而沐兆儿面前这个看似不学无术的央国二皇子就恰巧精通于这些杂书,于是沐兆儿像是在遥远的地方看到了老乡,俩人竟是越聊越起劲。
“现在的鲜兹王是篡位了?!”
经过交谈,司马墨轩发现面前这个女人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傻,言语中也就渐渐少了起初的那份不屑。
“当年的鲜兹王留有子嗣,根本轮不到塔乐王爷,也就是因为这个,当塔乐王爷登上王位后,面对国内篡位的流言,国外央国重创后的企图报复,他才决定将两位皇子分别送到未央两国,以图暂时的外围安稳。”
沐兆儿恍然大悟,为了自己的野心,不得不牺牲亲生儿子的自由。
她突然为易风感到悲哀,也终于真的明白了易风的处境,明白了……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沐兆儿突然站起身准备离开,刚一转身就看到一个下人拼了命的向这边跑,一边跑还一边喊“二爷,二爷,二爷,不好了,二爷!“
“喊什么喊,爷又没死,有什么话说!“
司马云飞身旁的下人像是失了魂似的跑过来,被司马墨轩这么一吓,扑通一下跪在了他脚下。
“二爷,不好了,所有人都拉肚子拉的不行,大爷更是瘫在床上已经起不来了。“
“围了整个驿站,一只苍蝇都不许给爷放出去。把负责晚膳的人都带到我房里,快“
听到下人的话,司马墨轩再不敢耽误,往日带着**笑的面容早换成了一脸的严肃威仪,一边向营地走,一边吩咐。
“等等。“
听到声音,司马墨轩才注意到沐兆儿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对她的反应觉得有些疑惑,不过现在也没时间考虑这么多,只是看着她说道“公主还是赶紧回去,你自己待在这里怕是不太安全。“
难道他刚刚赖在这里,是怕她出事?
沐兆儿无心探究心里的疑问,看着司马墨轩眉宇间的焦急,咬了咬牙,从身上掏出一个纸包交到司马墨轩手中,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慢慢向自己的房间方向走去。
司马墨轩愣了半天,猛然抬起头,将纸包交到下人手中,迅速交代几句,脚尖轻点,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沐兆儿身边。
“啊!“沐兆儿没想到司马墨轩会追上来。
“夜深人静,还是墨轩送公主回去吧。“
司马墨轩脸上表情不变,眼睛只是盯着前方,可扣在沐兆儿腰上的手劲,让她半点动换不得。
沐兆儿明白司马墨轩的意思,没有反抗,只是转头再次又看了眼已经被抛在身后的易连山。
不会来了,他今晚不会来了……
易风虽然被囚禁在未朝,但沐兆儿知道他在鲜兹依然有自己的势力。
所以她才会在这个三国交界的复杂位置给所有的人下药,包括妙梦。她只是想给他派来的人减少阻力。
刚刚坐在草地上的时候,沐兆儿就下定决心,愿意为易风抛弃所有的荣华富贵,所有的名利地位,隐姓埋名,在易连山的树林中安静的隐藏一年,等着他期满归来。
可是当他听到司马墨轩讲那些鲜兹的过往时,沐兆儿才真正了解易风,才真正明白,她所想的一切都是梦,易风根本不会来,他的人也不会来。
狭马谷,是她最后给他的机会,也是她给自己最后的希望。只是到最后,这里只能变成他们认清事实的地方,变得他们结束的终点。
易风,我们还是结束了。
轻轻的叹息伴着一滴泪悄然滑下,恰巧落下司马墨轩的手背上。
他身子微微颤了颤,眼中略带疑惑的侧过头,看到的只是一脸的清冷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