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个道姑打扮的年轻姑娘,她的素色道袍与寻常道观里常见的并不一样,外面笼了层淡粉丝的轻纱,肩上飘着两条指宽的发带,随风扬起,行走间摇曳绰约,飘然若仙。她不断地对到来的客人打着招呼,言舒猜想这人应该就是叶倾了。果然,看着言舒后,她朝这边过来,人未至,先发出了清越的笑声,宛如山间莺啼,十分悦耳。
“原只想着试一试,没想到舍印居士真肯前来,叶倾先在此谢过了。”她笑道。
言舒与她并不相识,又未见那婢女给她什么提示,这叶倾斋主立时就能认出她来,难怪在齐都社交圈无往不利了。而且她一番话,若是叫寻常人说来,不免有谄媚逢迎之嫌,但她说得真诚且不亢不卑,只叫人心生好感。
不过言舒心里还是有几分别扭的,她那舍印小号不过是取来玩的,何曾别人这样当面以此相称,不知道的听了还以为是哪位大博学家哩,实在惭愧得很。
“斋主客气了。”不知道她们这儿的规矩是否就是以别号相称,言舒也不好让人直呼她姓名。
叶倾笑笑,直爽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同你客气了,秦姑娘没来过,先让我帮你介绍一下吧。”
言舒听她这么说也松了口气。
随后,叶倾引她绕着平台走了一圈,向她介绍那些女孩子,同时也将言舒介绍给她们。
叶倾每介绍一个人都会略提一两句,不明说但都能点出身份。言舒暗暗吃惊,只因这叶倾斋主在齐都确实很有点人脉的,在这里的二十多个姑娘几乎全部来自齐泱上层阶级。就言舒所知道的就有静安侯府的嫡女明泉、大司农家的沈盈华、谢丞相的女儿谢绮年,这些还都是她所认识的,她不认识的就更多了。
也不知道叶倾是不是早就知道言舒与沈盈华她们是相识的,总之最后她把言舒带到了沈盈华她们这边。
开朗活泼的谢绮年把言舒拉到身边来,笑嘻嘻地说:“她就不用你介绍了。”
叶倾点头,同她们招呼了一句,便走开了。
“菱妹妹没来吗?”沈盈华问。
还不待言舒开口,谢绮年便抢先道:“这种场合她会来才奇怪呢!”尽管言舒就在身边,她言语里仍旧丝毫不避讳对言菱的鄙视。
沈盈华无奈苦笑,只得对言舒笑笑,意思是希望她不要介意。言舒倒还真没感觉,言菱的个性真是让人很难喜欢得起来,尤其是那张嘴,了解她的人有时候都会受不了,更何况是不常见面的朋友。
沈盈华谢绮年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姑娘,一直好奇地看着她们不说话。
沈盈华见言舒注意到她,扶额懊恼道:“我竟忘了介绍了!这位是魏将军家的魏婉姑娘,与我们都是熟识的,不用见外,”说完又对那姑娘说,“这是秦家四姑娘,言菱的妹妹。”
魏婉听了她这话,疑惑的神情并没有怎么消减,在她印象中言菱上面有两个堂姐,可从未听说有什么妹妹的。这位魏婉姑娘刚刚在这儿这么久,一贯细心地沈盈华都能忘了介绍她,可见这是个低调内敛的姑娘,所以她还真是不大出门的,和言菱又并不十分常来往,故而并不知道言舒这个长房长女。
“冬日里义卖的舍印居士。”沈盈华又补充了一句。
魏婉这才恍然,好奇地去看言舒,道:“原来就是你啊。”
言舒点点头,回以一笑。
“我也十分喜欢你的画,今日会作吗?”魏婉问。
言舒四顾看了看,先前叶倾也同她说起过这事,言语里倒是希望她能为今日这诗会作上一画的,不过也并不勉强,但她来时只以为要作作诗的,没有任何准备,不知道这里有无作画的工具,便只摇头道:“我也不知。”
魏婉喔了一声,一副很失望的神情,道:“那真可惜,原还想看一看的。那日义卖我没见着。”
言舒吃惊地看她,先时才说了喜欢言舒的画,这会儿又直言并没有见到。不知道她确实就是这么个粗心的性子,还是逗言舒玩的。
沈盈华听了她们这对话,笑出声来,对言舒解释道:“舒妹妹你不要见怪,婉儿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说你画的好,就一直想看看。”
言舒又看了那姑娘一眼,人如其名,五官精致柔美气质温婉,若不是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谁会想到这其实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姑娘,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呵!
这时人群有些骚动,不少人都向同一个方向望去,尤其是叶倾,她走在最前边,似乎是要迎接什么人,她清脆的嗓子很快响起:“你可算是来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点亲昵和几分恭敬,似乎与来人十分熟识,但又心怀敬意。
然后从林中走出了三个人,其中一个略大些,穿着绯红色长裙,她的装扮十分鲜艳耀眼,然而这样浓烈的着装并未夺去她本人的半分光彩,反而好似原本就该如此,她一出现就立即抓住了包括言舒在内所有人的视线,待看清楚这人后,言舒才又去看另外两个姑娘。
另两个姑娘年纪稍小,她们的着装打扮在精美考究程度上丝毫不逊于前一个,容貌也都十分出色,一个眼睛很大,看起来活泼明丽,在这么多人面前,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新奇,四处探究打量着,脸上时时露出惊叹的神情;另一个黑葡萄似的圆眼睛,一眼望过去,只觉得她的眼睛圆得惊人黑得发亮,原本是很清秀可爱的长相,偏偏它的主人太过冷淡了,紧紧地抿着嘴,看上去忧郁且戒备。
这儿貌美的姑娘实在太多了!言舒终于忍不住感叹了,在家的时候,她一直觉得自己三姐颜色气度皆佳,到了这儿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且不说这位绯衣姑娘,单魏婉,戒备的黑葡萄姑娘,包括年纪长些的叶倾,这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叶倾与那绯衣女子低声叙说了几句,清清嗓子,扬声道:“这位,刘宓翁主,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大家当然都是知道的,只除了言舒,她已经无数次地听说过这位翁主的大名了,但还是从未见过。她忍不住惊讶了一下,听到那些对刘宓的传言,她以为会是个端庄高雅的姑娘,没想到她会这样年轻,而且看起来是个张扬活泼的个性。
叶倾没有介绍刘宓身边的两位姑娘,而且就连沈盈华她们都说不认识那两位姑娘。但既然主人不介绍,也没有人刻意地去打听。刘宓三人到后,众人便各自在溪水两旁寻了软垫落座。这里家世才貌出众者实在不少,言舒想着自己大约只算得个充数的,便远远寻了个角落里地方坐了,和那刘宓翁主三人可谓一头一尾。倒是魏婉也跟着在她旁边落座。
叶倾对着众人礼了一回后,便有婢女抱了琴上来,她独自去溪水上的小亭子里坐了。言舒这才知道,这流觞曲水诗会,弹奏的是叶倾本人。诗会很快开始了,有婢女在上游略远的地方放了酒杯,酒杯顺着溪流一路往下,言舒并没有去注意那酒杯停到何处,专注地听起了琴声来。言舒的师父许良也是爱琴之人,可惜言舒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学了许久也不过了了,但常年听师父弹奏言舒还是能辨别出琴音的好坏,上次在天音寺听到的那女子的弹奏就极好,但这叶倾斋主也并不输她,叶倾弹奏的曲调并不复杂,但她的琴声纯粹空灵,单论技巧而言,以臻出神入化之境,说实话,比师父许良雄厚苍凉的琴音要更受言舒喜爱。
过了好一会儿,琴声才渐渐停了。然后言舒略一低头,就看见那酒杯正好流到她的面前了。她暗暗哀叫了一声,实在太巧了!
这时叶倾站了起来,言舒见着她在笑,心里有些疑惑,听见她道:“舍印居士,这可巧了!”她顿了顿,又道,“诗便罢了,不如请舍印为我们诗会作幅画吧。”
言舒这时大约也猜出叶倾的用意了,她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小宴,叶倾许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向大家介绍她,让她也能尽快融入这个圈子,同时也是想用言舒的笔向更多人展示这次诗会。她用这样的方式也确实让言舒无从拒绝。
很快就有婢女送了纸墨笔砚和齐备的用具上来,言舒端了那酒杯一口饮尽,开始作画,此后那酒杯果然再没在她面前停过,使她能不被打搅,持续地作画。
待言舒停笔时,诗会已经步入一段小高潮了。因为酒杯居然连续三次停在了明泉的面前,明泉与她长袖善舞的母亲罗氏颇不相同,这是个性子极其绵软的姑娘,言舒只见过她两回,一次是言菱的生辰,一次是她母亲带着他们兄妹来秦府。在这短短的两次会面里,明泉几乎没有开口说什么话,对她哥哥简直是言听计从,旁人说的话她也没有不赞同的,也都愿意顺从地去做。
言舒不知道她的第一首诗如何,但在酒杯第二次又落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的诗已经不大好看,到了第三次她脸直接涨红了,目光有些躲闪,往四周看了看,大约两边坐着的都不是她熟悉的姑娘,最后她只得把目光巴巴地望向了前方的刘宓。
叶倾弹奏都是低着头只看琴不看人的,这会儿明泉三次连庄她也是垂眸不语,所以倒不好说是她故意三次都让酒杯流在明泉处停下。这种巧合并不是没有过,而且针对这种情况也有相应的处理法子,那就是自己做不出来,可以请人代笔,只是酒得喝两杯。
看明泉的神情,显然是希望能让刘宓代笔了。她们俩是即将成为姑嫂的关系,马上就会是一家人了,当然要比别的人更亲近些。刘宓果然没有叫她失望,盈盈一笑,站起来道:“那我来代泉姐姐作吧。”
说完她坐下思忖了片刻,很快提笔写下了一首诗。然后交由婢女高声念出。
听了刘宓的诗,众人都是赞叹的,言舒也觉得非常不错。这刘宓翁主容貌出众,名声大又有才气,实在是很难得的。想着在府里的时候二姐言芊还曾说过刘宓没甚才华,这话才是没有根据。
见言舒画完了,魏婉也不顾座次规矩了,探着身子把软垫挪到她旁边坐下了。好在她坐的是比言舒更偏远的位置,后面再没别人了,除非有意为之,酒杯是不大可能有机会流到她面前的。
“画好了?”魏婉低声问。
“恩。”
“我先看看。”
言舒把画递给她。魏婉没看几眼,露出失望的神情:“就是普通的画儿啊?”
“恩?”言舒转头看她,“不然应当如何?”
魏婉皱眉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他明明知道很多更厉害的画师,干嘛要收集你的画......”
“什么?”言舒没听清她说的什么。
魏婉摇头缄口不语。
因参加诗会的具是女客,诗会便也没有持续太久,早早就结束了。
待要走时言舒才发现很多姑娘都是从小溪的另一边离开的,问了沈盈华等人才知那边有人新修了一条路出来,马车可以走得更远些,不用步行那么久。
“怎么,舒妹妹不知道吗?”沈盈华道。
“恩,”言舒点头,“我是从那边过来的。”
“哗”谢绮年惊叹了一声,“那得走多远啊。”
“那条路上风景很好,春日里走一走也还不错,而且也并不十分远。”言舒道。
谢绮年同情地看着她,脸上分明写着:你就不要再逞强了。言舒见她不信也没有办法,总之路是她自己走的,自己知道就好了。
沈盈华想了想道:“恩,这里的景致是还不错,不过妹妹还是同我们一起走吧,另请人去和你家车夫说一声就是了。”
“是真的不太远。”言舒道,“我走过去就好了。”
沈盈华又劝了一会儿,见言舒意志坚决只得和谢绮年往另一边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