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府沿路而行,路过长长碎石子路,石子路左右两侧,一片空旷,栽种一些红花绿柳,设有亭子小湖,这是外院范围。有些下人正在打扫,瞧见久未归府的主子,连忙垂首施礼。外院承接内院的间隙,又是一片空旷之地。
内院之地内有乾坤,假山清水叠叠,绿湖之上,竟有夏日之荷花结并蒂,让人清新之余又觉得惊奇。湖内轻烟飘渺,颇有几分出尘之境。
世子府大气之相不容置疑,正北之处便是主屋,东西两边都是厢房,南面的房设在外院与内院相交的间隙,用内嵌的方式建造,屋屋相连。
慕容梓含着笑意,举脚拾步而上青台石阶,进入主屋前廊。长廊空余,屋檐宽阔,柱梁富丽堂皇,刻有金碧精致的凤凰雕纹,长廊数尺与数尺之间,又抽了心思挖空了一个内嵌板格,上面端正放着各种青瓷白器,每个内嵌也挂着名儒山画。有白玉面纹盖瓶,也有藏青玉雕饰花瓶、血纹石玉烟黛如意盆景等;端是那份气度,就是尽显富贵风骨。
慕容梓尚未踏入中殿,便听见晋阳王爷正在中殿内对着下人大发雷霆,砸碎东西的时候不断传出,呯呯哐哐的好不热闹:“让你们好生服侍世子,这都半月了还宿在外面,成何体统!还不给本王把人带回来!带不回来,本王把你们通通都撵出府!”
话罢,又是一通霹雳拍啦的碎裂声响。
屋内的小丫鬟低了头完全不敢说话。好几个倒霉被指了头的家丁慌慌忙忙的应了声出去,急切得仿佛后面有鬼追一样,差点撞上慕容梓,家丁们瞧见慕容梓站在门外,正如释重负的准备行礼请安,慕容梓把手指竖在嘴边,示意噤声。
家丁们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只困惑的看着他,精乖的没有出声。这下世子回来了,他们总算可以保住饭碗了。慕容梓嘴角一勾,负手进了屋,恰在此时,一个精雕玉琢的石榴花茶盏正好摔在他的脚边,瞬间被摔得四分五裂,碎石碎片的轻微冲击刷上慕容梓的脚。他垂眸一看,有几个零散碎片溅到他的黑金绣边锦绣鞋面上。
有几个丫鬟举目而望,正好看到慕容梓身影,低呼一声,连忙把头垂得更低,浑身发抖着。为恐陷入战火之中,巴不得让自己离开殿内。一个是自己主子,一个是主子他爹,左右劝着也不是,两边都不讨好啊!
晋阳王自然也看到慕容梓了,他站在中殿中央瞪着慕容梓,用鼻息哼了一声。
慕容梓垂目凝视着地上的碎片半晌,然后缓慢的扫视殿堂一圈,满地的青石碎片,满室的狼藉。他唇边微微一勾,踢开脚下的碎片,温和道:“谁敢惹王爷生气?”
他走进殿堂,脚下无声无息的仿佛踩着的不是碎片只是平地。
“你这个孽子!”晋阳王铜眼突瞪,指着慕容梓就喝道。
慕容梓轻笑一声,在满屋狼藉中找了一张幸存的椅子坐下。美目上移,凝视他爹,道:“我可不知道怎么惹着爹了。若真是儿子之错,爹就饶了我吧。”他幽幽一叹,凝视着晋阳王,欲言又止:“爹,你这些年,脾气是越发大了。看来,是要让姨母给你多熬一些下火的汤了。”
晋阳王皱眉,最是看不惯自己儿子那种绵柔作为,嗤之以鼻道:“你如果真觉得有错,就不会这个嘴脸!这个时候提起你姨母作甚!别装这副慈儿之相!你若是念她,怎么不回去看看她!”
慕容梓没回应,略微侧头朝一旁低着头的丫鬟道:“去晋阳王府告诉侧王妃,让她来接王爷回去。”
“你!”明明是自己戳穿了慕容梓的装模作样,看慕容梓这个态度,晋阳王又大为火光。他左右一看,虎步生风,熊熊拿起附近一个幸存的花瓶就砸向慕容梓。“你别太目中无人了,你老子我还没死!”
花瓶凌空飞越,从慕容梓的左耳擦过,直直砸在后面的墙壁上。
一时之间,大殿之内的下人大气也不敢喘。
慕容梓摸了摸耳垂,微微一笑,道:“父亲,你这劲道控制得不错。真真宝刀未老。不过我累了,先回房了,您老慢慢砸个痛快。”
说罢,他真的站起,转身就走。
“站住!你这孽子!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爹!”晋阳王粗喝一声,几乎气得跳脚。他在战场上叱咤风云,谁人不怕?偏生唯一的儿子跟他就是冤家,一直都与他作对!
慕容梓停住脚步,回头睇视着晋阳王,笑意跃上眼睛,慢条斯理的道:“我若眼中没有爹,爹认为你还能站在这里么?”
晋阳王皱眉,生子莫若知子,这个儿子越笑得开心,证明心思全然跟开心够不上干联。他想了想,沉声道:“你可是怨我之前对付连家那小姑娘?哼,不过是一个七品编修的嫡三女,这等身份!配不上我的儿子!”
慕容梓闻言一拍手掌,恍然大悟道:“原来当日的事是父亲所为啊。”他的模样竟如初闻般惊讶。
如果眼前这孽子不是他唯一的儿子,晋阳王真想一掌拍死他,明明一早便都知道了,还装什么装!
想到之前他吩咐车夫把连家那姑娘送回家,隔天慕容梓就把车夫四人连人与卖身契一同打包到晋阳王府上,还去帐房领了八千两,其名为卖身钱,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别跟我说你动了真心,那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罢了!”
慕容梓啧啧一声,伸出一根手指对晋阳王摇了摇,道:“那位黄毛丫头可是我的心头肉。”
晋阳王冷哼一声,“又装模作样!我是不知道她对你有什么利用价值,但是你的妻子绝对不可能是那种身份的人!本王早已经为你物色好了世子妃人选,无论你要不要都好,到了时候,本王押也要押着你拜堂!现在开始给我好好待在世子府!你若是再那般作为,别怪本王不念父子之情!你以为你离了本王,还有今日这种风光么?好自为之吧!”
晋阳王说完,冷哼着挥袖而去。
晋阳王余怒之威尚存,慕容梓站在满地的碎片当中,微微颦了眉收敛了笑。他虽是主子,但常常不在府上,故丫鬟也没怎么有机会服侍他,他这个模样更是无人敢靠近。良久之后——
“——瞧够了没?”慕容梓突然道。
丫鬟们正疑惑,左右一看不见异样,再看慕容梓,只见他微微抬起光洁清俊线条优美的下巴,丹凤眼瞟着房梁。气氛瞬间一静,世子四大随从之一黎君诺从粗宽屋梁上探出头,嘿嘿一笑:“主子,欢迎回来!”
他手一撑,借横梁一运劲就从屋梁处轻飘飘的飞了下来。像睡眠不足一样的低垂眼眯成一条缝,挤出满脸的讨好。
慕容梓斜睨黎君诺一眼,道:“看你的样子可不像是欢迎的意思。”
哪会,他明明这么充满欢迎意味的笑!黎君诺笑出一口白牙,道:“主子真爱说笑。”他走前几步,踢开地上的碎片,打个响指示意那些丫鬟上前收拾,一边小心翼翼的瞧着慕容梓,道,“黎城王那边来了人……后脚王爷也刚好来了,舒管家就亲自把人安置在东郊庄园,您看……”
慕容梓笑了,道:“那就让舒管家看着办吧。”他打个呵欠,指了指下人捡好的碎片,一边往房间里走去,一边道:“把这个全部打包拿到晋阳王府,让王府的账房按照两倍赔价兑换成银子……如果不给,你就带两个人去王府账房把银子搬回来……”
慕容梓渐行渐远,声音也越来越轻微,黎君诺张目结舌看着慕容梓的背景,咂舌心道:丫的连自己父亲也不放过,太狠了……
慕容梓回了房,屏退服侍的丫鬟,手举起把束冠的簪子扯了下来,一头乌黑的长发垂直覆盖,他用一根布条随意的扎起,到屏风后面换了一袭月白色绣金线长衫。他身形修长,花样朴素中带着华贵的长衫衬得他越发皎洁迫人。一只通体碧绿色的五色鸟儿从窗口飞了进来,飞到屏风的顶部,歪着小脑袋看着他更衣。
等慕容梓更衣完毕,小鸟儿振翅一挥,飞到慕容梓的肩膀上,轻轻啄着他散落在脸颊边没有扎起的零碎发丝。慕容梓睇了五色鸟一眼,笑骂道:
“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