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夏伏姑娘求见。”
皇帝听见殿外这么喊了一句,便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从西偏殿走了出来。夏伏跪在正殿里,没有抬头看他。
“怎么了?”皇帝问。
“属下无能。”夏伏道,“卫姑娘说,请您饶采栎姑娘一命。”
“为何?”皇帝笑得越发和蔼了。
“卫姑娘说,采栎姑娘说的话罪不至死。”
“那个采栎,朕已经杀了。”皇帝漫不经心地说,“朕知道她是个忠心的,只是有时候,当奴才的这么一句话,就能害了主子的命。”
宛笙坐在采栎屋里,盯着墙壁久久没有出声。她害死了采栎,这个她来到这个世界里第一眼看到的女孩子,她才十七岁,在二十一世纪是还未成年,该受到各种保护的年纪。可在这里,她就要为自己的每句话负起随时掉脑袋的责任。
宛笙不怪皇帝,留下采栎只会是个后患,她当时差夏伏去向皇帝要人只是一时心急,冷静下来后她就明白过来,采栎是必死的。宛笙想不出她为何喊那声妖怪,但也猜出了一二,采栎对卫姮最是了解,一定是看出了什么。
只是她这一来,抛下了前世的一切,还占了一个人的身子,又害死了一个,要说心中无愧是不能的。
她在采栎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坐了整整一天,她想想起采栎的一些什么事情用来回忆,却怎么也记不得了,她甚至想不起采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只记起昨天采栎给她倒茶,倒得太急一滴茶水溅在外面,采栎见她在看书,以为她没看见,就悄悄用手蹭掉了。
采栎是个好姑娘,就像宛笙前世认识的任何一个好姑娘一样,她本分,从不乱说话不自恃大宫女欺压别人,她任劳任怨,宛笙晚上一个翻身她都知道。
只是这么些好也不能够救她一命。宛笙有些伤心,她也想不出怎么就能保采栎一命,只是采栎走了她才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作“死了”。
前世的小时候,总听大人说谁谁家的老人“不在了”或是“过世了”,妈妈说,“不在了”就是死了,以后再也见不着了。她哪里明白什么叫再也见不着了,从小到大她身边的人从始至终都在,唯她提前离开了。
现在采栎死了,她才明白这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在采栎房里偷偷哭了一会,也不敢叫人听见,只能盯住墙壁不停地掉眼泪。她心里没有悲戚,没有怜悯,只是空落落的,什么想法都没有只觉得眼泪一直从眼里往出涌,怎么也收不住。
她头一次明白天人两隔的滋味,即使只是侍女的死也让她痛苦——对她来说,也并不是侍女,而是一个姐姐一样的人,就这样从生活里彻彻底底的消失了。皇帝的人把她带走的时候似乎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他们收拾了房间里的一切,把所有物什都归置成了她未曾来过的样子。
她在这世上走了一遭,但只怕不会有几个人记得她曾来过。
“陛下……卫姮是妖孽啊,妖孽怎么能在宫里留着?”皇后在皇帝面前梨花带雨。“听说是卫姮身边的侍婢说漏嘴了些实话,说完就让卫姮施妖术给杀了,太可怕了……”
皇帝看着她没说话,表情甚是温柔。
皇后像是得到了无形的鼓励般更加忧心地说道,“臣妾听闻那侍婢死得甚是惨烈…”
皇帝挑了挑眉。
“陛下可以去问问卫姮,她的侍女采栎去哪了,她定是答不上来,只怕那采栎姑娘的尸身已经送到宫人斜去了吧……”皇后似是不忍心地拿帕子捂住了嘴,“那采栎姑娘真是可怜……只因为一句话就……”
“朕不会让她威胁到你的。”皇帝把皇后拥进怀里,似是郑重地说,“朕早就看出了些端倪,只是恐怕这卫姮道行甚深,轻易动不得。”
“陛下……”皇后嗔怪道。
“朕这是为了护着阿娇啊……阿娇想想,若是朕对那妖物不利,她先要害的不就是朕最在乎的人么。”
皇后感动得几乎真的要哭出来,“陛下对臣妾如此……”
“今晚朕陪着阿娇,不让阿娇害怕。”这话刚说完就见皇后靠着他的肩膀倒了下来,皇帝顺势接住,把手上的药瓶子收起来。安置好皇后,他在东侧殿换了身便服,就顺着后头的小道出去了。
走了很久才看见思冉宫的大门,思冉宫里一片漆黑,只有一个人提灯等着。
“卫姑娘在西边的第三个屋里。”夏伏说着把灯给了他。
皇帝把灯递了回去,只一个人去了,他昨晚来过,知道那是采栎的屋子。
他只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形趴在梳妆台上,他拉着她的一只手腕就把她拖了起来,她很轻,皇帝把她拦腰抱起来回了她自己的寝殿。宛笙的床榻很软,铺了好些棉布垫子,几乎能把人陷下去,皇帝把她放在里面,看起来就像篮子里的一块肉。
皇帝看着她,宛笙的眼睛还肿着,看得出哭了很久。
“朕看得出,你不像卫姮。”皇帝小声说,“你们很不同,朕记人很清楚,却总觉得是第一见到你,你哪里像个歌女?你装得太假了。”
宛笙的睫毛抖了抖,没有瞒过皇帝的眼睛。“你可知道朕是如何看出来的?”
皇帝更加小声,他看见宛笙的小耳朵伸了伸,忍住笑正色道:“再装睡朕就治你个欺君之罪。”
宛笙脸上泛起一阵可疑的潮红,只好睁开眼睛看着坐在一边的皇帝。
“朕不管你是妖孽还是借尸还魂,真知道你没有恶意,”皇帝郑重地说,“朕相信你。”
宛笙静静地看着他,眼睛在夜幕里一片清亮。她仔细地看了皇帝一会,忽然坐起来朝皇帝跪着拜了下去,这一次她心里不再有任何芥蒂,她无比郑重地拜了下去,道,“谢陛下。”
“嗯?你要怎么谢我?”皇帝继续不正经道。“朕”又变成了“我”。
宛笙依然跪在那里,这会子连头也不敢抬了,只觉得脸上烫的厉害。
“我先回去啦,”皇帝说,“你欠我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