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末,太阳散发的光芒渐渐变成了余辉,小道上有一辆马车正在奔驰,前面驾马的是苏府的小厮贾青,张福生坐在贾青的身旁,目露深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马车里的苏瑾宁抱着包袱,双眼红肿,眼睛里依然蓄满了泪水,不知道父亲一个人会不会过得好。想到这里,忽然埋头殷殷地哭泣起来,父亲没有了自己怎么会好。四年前,母亲去世,父亲伤心欲绝,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好了一些,但是因为对母亲的日夜思念,父亲的身体却还是日渐消瘦,一日不如一日,自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怎么也改变不了这种状况,再加上家里已经没什么积蓄,自己只能做些粗重活维持家用,宽裕时给父亲买些药吃。父亲定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不放心自己,所以才要将自己送去苏府,自己的祖父家。
父亲失去了母亲,如今又要与自己别离,这样的父亲,又怎么会好!
越想越伤心,年幼无助的苏瑾宁只能用哭来宣泄自己的悲痛情绪。
可是她也知道,不论再怎么哭,父亲也不会来到自己的身边。她的父亲是那么地固执,那么地思念母亲。没了母亲,父亲根本不愿独活。支撑了四年已是极限了,要不是还有个自己
……
低沉压抑的哭泣声从马车里殷殷地传了出来,张福生在心里深深地低叹一声。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马儿可不懂马车里哭泣的人儿,依然踢踏踢踏的奔跑着,终于在酉初时分进了城,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在了苏府的大门前。
门前的石狮子,长着嘴,面无表情地立着,好不严肃,似乎在向路过的人们彰显着苏府的威严。
只要是居住在江城的百姓,没有谁不知道这里乃是是他们当朝老丞相的府邸。苏老爷的出身并不高贵,但是当年的状元之名却使他平步青云。纵然不是高贵出身,但是世家的礼仪举止可学得一样不少,加上本身德才兼备,心思玲珑,又真心为国操劳,所以足足任丞相四十余载。正因为如此,百姓也是十分敬重这位老丞相的。
贾青接过苏瑾宁手中小而轻巧的包袱,搀扶着苏瑾宁从马车里下来。知道要回苏府,苏瑾宁早早就擦干了眼泪,她不能到苏府了还哭,只是眼睛还是有些红,难免让人有些猜测。
布局大方气势恢宏的苏府,苏瑾宁也只是略瞟了一眼,没什么表情流露,也没什么心情观赏和感叹。
虽然或许是因为苏瑾宁心情低迷所致,但是张福生还是不由地暗暗点头,看来瑾宁小姐的脾性和二爷很像啊,自生出一股沉稳之气。
贾青上前对守门的小厮说:“去禀明老爷,说三姑娘已经接回来了。”
“是”那小厮应了一声,赶忙向府里跑去,应该是去禀报去了。
片刻后,那小厮跑了回来,恭敬地说:“老爷叫,到前厅去。”
“三姑娘,我们进去吧。”张福生对身前的苏瑾宁说道。一边又吩咐贾青上前带路。
苏瑾宁点了点头,跟着贾青来到了前厅。前厅是正对着大门的,不算远,只是苏府是大户,所以要行上百步才能到前厅。
前厅里已经伫立了不少的人了,应该是闻讯赶来。
正位上坐着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身披藏青色氅衣,里面穿着墨绿色的直裰,眉宇间透出一股威严。正是苏老爷!他的身边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梳着凤髻,头上插着洒金凤形玛瑙簪,身著紫色右衽立领褙子,领口上镶着两个锃亮的金纽扣,眼角边有掩不住的细纹,但是依然看得出几丝当年的美态,面目和善非常,但又透出一股高贵的气质,让人不敢冒犯。
朝正位上的人恭敬了行了礼,张福生禀道:“老爷、太太,幸不辱命,福生已将三姑娘接来了。”
“嗯。”苏明成满意地应了一声。“辛苦你了。”
张福生连说不敢,退到了一边。
苏瑾宁上前跪下行礼,“瑾宁见过祖父、祖母。”她还记着父亲之前叮嘱的话,要谦逊有礼,谨言慎行。
坐在苏老爷边上的妇人,正是他的发妻,苏文氏。差了身边的刘妈妈给了块巴掌大的玉牌,又招招手,“来来来,到祖母身边来,让祖母仔细瞧瞧。”示意苏瑾宁过去。那抬起的手柔嫩洁白地像十八岁少女的手,可见日常有精心细致的呵护。
苏瑾宁起身来到苏太太的身旁,也不低头。苏太太连忙握住苏瑾宁的手揉搓着,慈目间满是温柔地打量着苏瑾宁来。见她发黄的面色,有些枯槁的头发,再见她双眼通红,只觉得她定是受了委屈,心中不免酸涩。
被苏太太的手握住的一瞬间,苏瑾宁有那么一刻想要落泪的冲动。这就是祖母,父亲他的母亲吗?不知为何,或许是被包裹、附着的一份暖意,犹如倦鸟归巢一般的温情使她产生了这样难舍的情怀。仿佛完全放松敞开自己柔弱无力的胸怀,只需承受这迟来的关爱,就能让自己有力起来。
望着苏瑾宁那幅要哭的模样,苏太太看得越发心疼起来,口中念道,“可怜的孩子,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娘,瑾宁这孩子刚到家不久,想必也累了,还是让她先好生歇着。”旁边的一妇人出声说道。
苏太太松开了紧握苏瑾宁的手,“也是,也是。这孩子肯定是累了。”
苏瑾宁腾出空来,向刚才出声的妇人望去。外穿浅蓝色牡丹印花长袖对襟褙子,内为大红色立领褙子,梳着高髻,戴着烧蓝扭珠蝴蝶钗,眉宇间有股淡定和威严,可是目光却温和如水,很是让人生出好感来。
见苏瑾宁看向她,大奶奶浅浅一笑算是回应。
“这是你大伯母顾氏。”苏太太瞧见了笑了一声,介绍道。
“大伯母。”苏瑾宁连忙喊了一声行了礼。母亲说过见到长辈一定要温顺有礼,一定要谦和尊重,这些话苏瑾宁记得很深。自从母亲的身体有些不好之后,便开始教导自己学习世家的礼仪修养,那时自己才六岁半,还不懂母亲的用意。后来才知道母亲的打算与忧虑:如若病好了就罢,但是倘若……那么母亲希望父亲能带着自己回苏府。怕因为不懂规矩得罪长辈,所以才辛苦地教导自己。那段时期,苏瑾宁练字也练得很勤,只是后来父亲病重,她才没有再练,变得生疏起来。
大奶奶笑着应了,示意身边的丫鬟红娟上前,给了一块上好的玉作了见面礼。
接着苏太太又指着大奶奶边上的三奶奶,真正的慈眉善目,或许菩萨显出真身也该是这般模样,定是个好相处的人。穿着鸦青窄袖对襟褙子,褐底暗金花纹的直领,花纹是用金线串的,内穿交领袄,下著淡黄暗花祥云纹马面裙,蓝绢布带。头上带着明绿色珠花,插了上下两只祥云式样的玉簪。
“这是你三叔母徐氏。”
苏瑾宁喊了人,行了礼,三奶奶也喊了身边的绿杨给了一串暗红色玛瑙手链。
“你大伯父和三叔父都在外办事未归,待他们回来你再寻个日子去拜见。”苏太太又对苏瑾宁嘱咐道。
“是,瑾宁省得。”苏瑾宁乖乖地应道。
“好了,瑾宁也累了,让她去休息。”苏老爷摆了摆手,又对身边的苏太太说,“你拨几个丫鬟婆子过去伺候着,院子可收拾好了?”
苏太太转过脸来,笑着回道:“早上就命人开始收拾,到未时就收拾妥帖了。”其实家早就交给了大奶奶操持,但是这院里院外苏太太哪里没有眼睛。更何况这次是苏瑾宁回来,怎么样也要过问的。
“嗯,那就先散了吧。”苏老爷满意地点点头。
“是”众人行了礼。苏老爷起身穿过回门,转眼间就出了前厅。
“碧烟,你领了三姑娘去倾雪苑。”苏太太吩咐着,“给我好好伺候着。”
“是”一身穿宝蓝色交领短袄,下着粉色襦裙,梳着双垂髻的丫鬟低着头轻声应道,又来到苏瑾宁跟前,说道:“姑娘,请随奴婢来。”态度温顺却又不卑不亢。
贾青手中的包袱被碧烟接了过去,就顺势退了下去忙自己手头的事去了。
苏瑾宁跟着碧烟,绕过很多迂迂折折的小路,终于来到了倾雪苑的门前。望着门上高悬的牌匾,上面行云流水地写着“倾雪苑”三个字。
苏瑾宁不由地泪珠满眶,倾雪,倾雪,倾慕如雪。这是父亲以前在苏府住的院子。
“姑娘,到了。”碧烟回过身看见苏瑾宁满眶的泪水,连忙低下头来低声说道。
“嗯。”苏瑾宁回了一声,眼睛却还是盯着牌匾。
“姑娘,还是进去吧。”碧烟劝道。
看了看碧烟略有为难的脸,苏瑾宁擦了擦泪水,向屋里走去。
碧烟将包袱放下,又对苏瑾宁说:“姑娘饿不饿,还是用膳吧。”
本想说不用了,但是肚子却咕的叫了一声,苏瑾宁略微有些尴尬地看了碧烟一眼,碧烟扑哧一笑,“奴婢这就命人去准备。”
苏瑾宁只能低声地嗯一声。
碧烟退了下去,不待一刻,碧烟领着两个端着饭菜的丫鬟走了进来,将饭菜置于桌上后,两个小丫鬟分别退于两旁。
苏瑾宁拿起筷子要去夹菜,碧烟打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个名为蓝欣的丫鬟走上前来,就要接过苏瑾宁手中的筷子。
“让奴婢伺候您用饭。”蓝欣恭敬地说道。
“不用了。”苏瑾宁连忙阻止,从小自己都是自己动手,哪里用得了伺候着吃饭的。
“姑娘,您是苏府的三姑娘,必须如此。”碧烟在一旁出声道。言下之意是苏府是大户,不可有这种小家子气的举动。
苏瑾宁的手僵了僵,抓着筷子的手却松了几分,蓝欣见此连忙顺手接过筷子。碧烟看着眼前才十一岁的人儿,不得不感叹一声,虽然年纪尚幼,但是心思却十分聪明。
苏瑾宁眼神看向哪样菜,蓝欣都会夹上少许到苏瑾宁的碗里。
苏瑾宁吃饭动作轻盈,没什么声音,也很小口,乍一看很像是大家闺秀,只是身上穿着平民的衣裳,有些破旧破坏了美感。
吃过饭后,在一旁候着的另一个丫鬟蓝素伺候着梳洗了一番,换上了准备好的衣裳。包袱里的衣裳都是昔日未回府时穿的,自是不能再穿。苏瑾宁又舍不得丢掉,由碧烟做主收进了柜子的深处。
许是一天的奔波,苏瑾宁有些困顿劳累。碧烟等人在一旁见了,又伺候着苏瑾宁穿上寝衣,落了帐。蓝欣负责熄了灯,碧烟等人便一并退了出去。
黑灯瞎火,苏瑾宁的脑海里浮出父亲苏昭行的脸孔,父亲有没有咳嗽,柜子上的饼有没有吃,也不知道父亲有没有想自己。不由翻着身,嘀咕了几句,沉沉地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