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门开始，周山就没打算让这两个骗子出去。
他和眼镜男玩了一把剪刀石头布，赢了固然是好，要输了他自然不会真将镯子给眼镜男。
周山脑袋又不秀逗，肯定不会跟这两骗子讲什么江湖道义。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周山已然立于不败之地，先前一番作为，不过是老鹰抓小鸡前的一番戏耍而已。
周山会这么有自信，第一是占了主场优势，好歹他也算周家村的人，在自家大门前还真不怕这两人能翻过天来。
第二就是因为他有一个门神，许诸许阿蛮，被周半闲老人评价为虎豹之驹的许阿蛮，天下无双许阿蛮。
许诸就这么抱着手堵着门，一脸招牌式憨憨笑容，笑的傻啦吧唧毫无杀气，眼镜男脸色却变得不大好看。
他深吸了口气，一脸平静的问道：“小兄弟你这是何意，我赌输了将钱给你就是，何故把门给堵着？”
“这个啊……”周山摸了摸鼻子，慢条斯理的解释道，“关门当然是为了打狗，别问我谁是狗，你那点下三滥的骗术骗得了这帮子山民可骗不了小爷我，再说了，小爷我可是生长在红旗下的有理想有文化有爱心的三有青年，这抓骗子正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砰！”
周山话音刚落，变异陡升。
那方还放着扑克的桌子猛的飞起，急速向周山砸去，却是那络腮胡子陡然发难，抬起桌子就向周山劈头盖脸砸去。
好在周山早有防备，连忙往后面一闪，那络腮胡子举着桌子径直砸下，却是堪堪贴着周山身体，挥了个空。
周山猛的腾身而起，鞭腿连续击打在那方桌子上，在强横力道作用下，本就不甚牢靠的桌子挨了几脚就碎成了几块，漫天木屑飞溅，混着还翻飞不止的扑克，煞是壮观。
络腮胡子把手里握着的桌脚一扔，面对欺身而进的周山，也不后退，半俯伏着身子，喉咙里发出彷如虎豹一般的嘶吼声，整个人如猛虎下山，以一往无前之势扑向周山。
周山和这络腮胡子硬碰了一拳，只觉这这壮汉的力量是他的数倍有余，连忙使了几个垫步向后划去，慕容雪村见势不妙，连忙飞身而上将周山接住，周山只觉一阵气闷，咳嗽了两声方才缓过劲儿来，整个身体都是一阵酥麻，周山不由咋舌，这络腮胡子看着其貌不扬，却是个内家拳的暗劲高手，刚才那一拳，他用的分明就是形意拳里形意十二式中的虎拳。
络腮胡子一击得手，也不停顿，又是向周山逼近，慕容雪村拉着周山往后边躲边骂道：“阿蛮，还不快来，没看老子被欺负啦！”
许诸闻言，不再堵门，也不知他是怎么走的，明明看着不快，不过三两步就到了络腮胡子面前，挥着一张巨掌就向络腮胡子拍去。
这络腮胡子身高得有一米八五，体重也有八十公斤上下，不过和身高过一米九，体重超两百斤的许诸比起来，还真能用娇小来形容。
两个壮汉碰在一起，纯粹肌肉与肌肉的碰撞，就如一辆小汽车和一辆越野悍马正面相碰，吃亏的当然是小汽车，络腮胡子和许诸硬抗了一招，整个身体无可抑制向后跌去，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响声。
“咳……”络腮胡子好不容易从地上爬将起来，却是面色酡红，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许诸，涩声道：“你练得莫非是八极拳？”
“是啊，”许诸憨厚的点点头，闷声答道，“你挺不错的，从俺十四岁起能挨俺一拳还能爬起来的，你是第一个，不过你敢揍俺雪村哥，俺必须得揍你，接下来一拳你要小心了。”
许诸说完后，又迈着大步向络腮胡子扑去，络腮胡子将身体盘成一个虎形，眼里满是凝重，严阵以待。
“等一下……”说话的却是眼镜男，他挡在许诸面前，望着周山解释道，“小兄弟，你听我说，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哥哥我是个骗子不假，可也不会没品到来骗这帮子山民的血汗钱吧，这真是一个误会。”
“误会？”周山冷冷一笑，“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说破了天也没用，小爷我今天不把你给绑了送局子里，老子跟你姓！”
“小山，叫你朋友停手吧。”一个声音响起，周山回头，却见一耄耋老者信步推门而入，老者须发皆白，看起来却是精神矍铄，赫然是周山的爷爷，周颠周半闲！
“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事情陡升变故，让周山有些摸不着脑袋，听爷爷的口气，好像他认识这个眼镜男？
眼镜男却走上前去，抱拳道：“想不到竟会栽在一个少年手里，小子惭愧至极，老爷子倒是养了个好孙子，八百受教了。”
周颠老人摆摆手，不温不火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说起来你也算我门中人，先回我那里再说吧。”
…………
…………
一行人跟着周颠老人回了老宅，因为没有通电的缘故，老宅的堂屋里点着一盏油灯，一点星火不知疲惫的闪烁，昏黄光线将众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石灰墙面上，而屋里的气氛却有些诡异。
周山搬出凳子招呼众人坐下，又在堂屋正中那方柏木制成的八仙桌上煮上了一壶茶，不一会儿就是青烟袅袅，周颠老人给面色不大好的眼镜男斟了一碗，眼镜男连忙极为恭敬的接过，浅浅饮了一口，却是没有说什么。
周山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疑问，开口问道：“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们是认识的？”
周颠老人宛如老僧入定，却是没有答话，眼镜男叹了口气，指着络腮胡子道：“忘了介绍，我们两个都是江南人，他叫罗克敌，按家里的辈分，他得叫我一声小叔。我叫张八百，小名三千，这名字可能有些古怪，来自我已经病故的父亲，取得是旁门八百，左道三千，条条可证大道的意思。”
“至于我的职业，”眼镜男也就是张八百抚了抚镜框，笑道，“还真如小兄弟所言，是一个不入流的江湖骗子，不过我虽是个骗子，倒还真没有没品到来骗这帮子山民的血汗钱，这其中倒是有个不大不小的误会。”
“什么误会啊？我们明明都看到了，要不是周小山把你给抓着，估计你们今晚就得跑路了吧？”说话的是穆青青，向来嫉恶如仇的她对这两骗子自然没什么好言好语。
张八百无奈一笑，从周山的角度，可以看到这个向来沉稳温润的年轻人脸颊竟有些微微泛红。
周山抓着穆青青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先生既然如此说，想必是有自己的理由，那就请先生为我们释疑。”周山抬眼，不清不淡的问。
张八百点了点头，接着道：“说来话长，不知小兄弟听过下九流没有？”
“下九流？”周山摇摇头，“年少时读班固的《汉书》，里面倒有人分九流的说法，即为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还有农家，这下九流的说法倒是第一听说。”
“这么看来，小兄弟倒是没有拜入老爷子门下。”张八百又是端起盖碗茶浅饮了一口，解释道，“小兄弟刚才说的其实是上九流，也就是处于社会金字塔顶层那拨人的划分，而下九流，俗语里是这么唱的，一流高台二流吹，三流马戏四流推，五流池子六搓背，七修八配九娼妓。都是些泥腿子下三滥的职业，当然这些只是泛指，只要处于社会底层的人都可以称为下九流，上九流有自己的文化，而从明末清初伊始，下九流也有了自己的传承，周老爷子当年就是下九流中卜家的掌舵者，也称为知天命，而老哥我也算是卜家的门人。”
“爷爷他说的是真的吗？”周山有些不可思议的问。
“他说的确实是事实，”周颠老人微眯的眼睛慢慢睁开，缓缓开口道，“小山，其实命数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你以后自有你自己的机缘，却不是我这个老头子能教得了的，所以我才没有教你这些东西，只希望你不要怪爷爷就好。”
“爷爷，”周山一脸郑重，“爷爷从小就教我书法，教我读史，这些东西当时觉得枯燥，可随着年纪的增长，愈发觉得这些才是能让人受益一生的东西，小山欠爷爷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又哪里还会去怪爷爷。”
“小山，你过来，”周颠老人看着这个出落的愈发清秀俊逸的孙子，目光慈祥宁和，“其实八百上个月就来过，想拜我为师，不过我归隐山林多年，早已厌倦了这俗世的纷纷扰扰，就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他这次来设这个骗局，想来也不是真想骗这帮子山民的血汗钱，而是想逼我出手而已。”
“惭愧，惭愧……”张八百有些难堪的向周颠老人拱了拱手，“老爷子这孙子可真是头虎豹之驹，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啊。”
经过周颠老人和张八百一番解释，周山才回过神来，这儒雅青年张八百和络腮胡子罗克敌一文一武，配合娴熟，一看就是老江湖，此刻设了个局逼自己爷爷出手，却不料被自己一通蛮不讲理胡搅蛮缠的王八拳给搅黄，这还真如他所言，终日打雁，今日却被雁给啄了眼。
既然是场误会，众人对张八百和罗克敌的态度立马就亲和了些，许诸这傻大个平日里一直都是惜字如金的性子，此刻却和那络腮胡子罗克敌亲切交谈起来，这两人一个是东北老林里钻出来的东北虎，一个江南锦绣之地酝酿而出的大虎人，倒是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张八百却突然起身，跪在了周颠老人面前，拱手高声道：“自十年****之后，我下九流中大多数门派都已断了传承，老爷子是上一代卜家的知天命，也是我卜家还在世的唯一高人，还请老爷子能收小子为徒，就算不为小子我一腔赤诚，也我我卜家老祖宗传承几百年的东西，不至于在今日断了传承。”
“其实太－祖他老人家当年提出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周颠老人微眯着清澈如古井的眼睛，不急不缓的说道，“这世间本无鬼神，之所以会生出这满天神佛，鬼怪妖魔，归根究底，亦不过是人心二字。与其说人是在拜神，不如说人是在拜自己，拜自己那心中永不会满足的欲望，古人所言，无欲为刚，说的也就是这个道理。如果人人都有一颗赤子之心，那拿我们这种人又有何用？”
“还请老爷子成全！”张八百却是没有起身，而是开始在地上一下一下重重磕起了头，不一会儿额头就沁出殷殷血迹。
“小叔！”罗克敌见状连忙想将自己小叔扶起来，却不知张八百稍显瘦弱的身躯怎的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道，以罗克敌的力量竟也拖他不动。
“老爷子，孔圣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还请老爷子念在小子我一腔赤诚，答应小子的请求。”张八百抬起头，可以看到他额头已经布满鲜血，眼睛更是一片通红。
“罢了……”周颠老人摆摆手，叹声道，“八百你起来吧，如果你受得了寂寞，就在这山林孤村里陪我三年，不过收徒一说不提也罢。老朽一生收了八个徒弟，每个都死在了我前面，更是没有一个是善终，早已没了收徒的心思。”
“谢老爷子！”张八百喜不自胜，纳头再拜。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