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一遇之后,我出门的次数便明显的少了下去。不想再遇见他的动机占了九成,还有那剩余的一成是我不可忽视的生理因素。我已经怀胎数月,实在是不能轻举妄动。
太医有时候会奉了李世民的命前来替我把脉。其实这本是极常规的事,我也始终坚信着不过是走走过场,丝毫没有意义。
直到我十月怀胎,这肚皮倒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过了太医所推测的产期数日,我肚里的孩子却像是仍然没有打算出来的意思。太医便上我这来的愈发的勤,但也不曾拿出个法子来。但其实他们不必说,我也知这事情若是继续发展下去的苦果。
正常的女子怀胎十月就会产子,大把的妃嫔在那八九月之时就会提前诞下龙子。若这时候一久,想来我腹中的胎儿莫不是要活活憋死?我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孩子虽不是我的预期,只是个意外。但是我也自然有着即将为人母的一份期待,并且我也执着的坚定,这孩子会是我下半生的生活支柱。
就这样又过了好几个月,我一度认为这块肉似乎本就是与我为一体的了。直到又是一年吉儿的祭日,我的孩子似乎显得有些熬不住了。
太医也建议我进行催产,如若不这样做,只怕是我也会跟着一块儿去了。
催产的步骤似乎很是繁冗。我也不知这太医到底是作何打算,只得依着太医的指令做了。但这法子却似乎没有一丝效果。
到了半夜,我突然下腹绞痛,赶忙让丫鬟去找太医院的人来。
我这宫里本就冷清,为数不多的几个丫鬟全都被我打发外出寻人,却迟迟未回。
我躺在床榻上,感觉身下有些东西缓缓的流了出来,不禁打了个冷颤。一个人最绝望的时候能够有多绝望?我到现在都无法忘记那只身一人待在寝殿里的两个时辰,漫长的像我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脑海里不断的反复闪现着一些记忆的零星片段,有欢笑也有忧苦,到最后我还能够释然一笑。
直到我听着耳旁有急促的脚步声,想来是某个丫鬟替我寻了太医和产婆来,才安心沉沉的昏了过去。
之后的很多事情我都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我一直在产婆的指引下做着一些事,有时候还声嘶力竭的吼了出来,还有那天撕心裂肺的疼痛。
终于在晨光照进我的寝宫之时,伴随着婴儿的一声嚎啕大哭,我方才知这苦难怕是到了尽头。丫鬟将我的孩子用那锦缎裹着递到我面前。小家伙的眼睛还不曾睁开,我心想这小东西在我腹中呆了这么久却还能够大难不死,倒也是上苍庇佑。
后来我便向李世民提议让我的孩子叫作李佑,上苍庇佑。
只是可惜佑儿这一生似乎从未曾得到上天怜悯。我近些年来都很难沉沉睡去,仿佛一闭眼,佑儿死时的惨象就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是那样的真实。
也是怪我。
一样东西,如果你对其给予了过度的恳求与希翼,就会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将它看的尤为重要。之后的很多年,我曾经试图停下脚步去思考。是否这宫廷争斗的结局当真对我有何影响?只可惜我如同着了疯魔一样,无法自拔。
若不是我太过执着宫廷成败,便鲜少花心思在佑儿身上。佑儿便不会从小与他舅舅交好,日后也再不会听从他舅舅教唆养那死士用以自保。
贞观十七年,我印象里素来乖巧的佑儿谋反。我恨毒了阴弘智,尽管他是我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血亲。可正是他,将我的佑儿推上了绝路,却从来只是为了那荒诞可笑的复仇大计。
是的,他要复仇。我不知一个人的恨意当真能够延续多久。阴弘智他隐忍了这样多的时间,我几乎要以为他早已放下了,不过是我偶尔荒谬的臆想。
可是他从未放下。
行刑前一日,我去探望我的佑儿。
我深知这一见定是意味着离别,那时我也是戴罪之身难以自保。只得向丫鬟借了身宫娥的服饰乔装打扮前去探望。阴弘智看见乔装成丫鬟的我,不由得仰天大笑。
他说我怎么到如今还是这样的蠢,自顾自的摆做一副清高的姿态。
我不愿搭理他,只是望着佑儿。我时至今日都不曾懂得,为何佑儿会谋反。我权当是那阴弘智的教唆指使,也不愿多思。
直到后来,李世民跟前的内侍前来的我的宫中。那明晃晃的白绫就置在那宫人所持的案上,这意图,再明显不过。
那尖声的音调,缓缓的宣告着我的命运。
阴氏教子无方,其子李佑试图谋反。今李佑贬为庶人,削其爵位,就地正法。阴德妃教子无方,罚其思过,位分由正一品德妃降至正六品阴嫔,钦此。
那宫人继而缓缓开口:“阴嫔娘娘,皇上龙恩浩荡,不会将你这事迹记入史册。不如你自个儿动手罢。”说罢将那白绫往那悬梁上一抛,便示意旁的人下去,“娘娘自行解决罢。过会奴婢们会过来收拾这些的。”
我静静的坐在茶椅上,仰面望着那一摇一摆的三尺白绫。
最终下了决心,轻轻推翻了烛台,在屋内大声的吼道:“杨珪媚,这局,你倒是赢了。但也算不得光彩。”
继而将那白绫一扯,从宫里的后门蹿了出去。
之后的很多年岁里,我都在不断的反复询问自己。
若是让我重新来过一次,当日长孙无忌病重,我是否还会如此义无反顾的潜出宫去,细心照料。
可是我后来方才是当真悟了。当你真的真的发自真心的去欢喜一个人,就算当日握在你手之上的是那几辈子都挥霍不尽的金银财宝,又或者是那金銮凤座触手可及。还是可以想也不想的将这些全都抛诸脑后,然后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哪怕我知那是错,但是我真的不能让他死。这是我当年混迹在药女群中的唯一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