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武媚娘怎么也没有想到,再见皇上的时候他已病入膏肓,卧病床榻了。
武媚娘被急诏前去翠微宫。说怪也怪,这翠微宫明明是个夏宫。如今早已过了立秋的时节,眼看着这暮秋就要到了,自己怎么会被诏去翠微宫?莫不是这宫中要将些过气妃嫔扫出去,换拨新人来瞧瞧顺眼。武媚娘摇了摇头,打断了自己天马行空的臆想,认真的思量了起来。
到了之后,武媚娘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神情。只听得旁得人宣诏,道:“皇上有旨:宣武才人入殿服侍。”那宣诏之人仿佛有几分面熟,她也不得多想,便被身后的小太监急急的推搡了进去。
李治目送着这武才人被送到父亲的寝宫外,讶异着武媚娘那心不干情不怨的神情,眼瞅武媚娘揭帘进入也未曾回头看自己一眼,才默默躬身退下……这武才人怕是忘了自己了。
李治儿时不很受父皇待见,自己也深知不可能有父皇的魄力去统治这天下,所以他不想。按惯例,这天下是长兄的未来。“立长子,余为王”本就是这李唐天下的惯例规矩,却不曾想让自己的父皇打破了。立嫡的规矩一坏,其余的兄长们心里都各自打起了小算盘。
李治并非不知,那时他年纪尚幼而那几个兄长的斑斑劣迹他也了解一二。但他李治只安心于当个晋王,不作他想。毕竟这天下不是李治的,他也不想背负那样多的枷锁。父皇的事他多少知晓一些,母后虽然不多说,但被这宫牢囚着定不好受。
自古无情是帝王,明明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这些话在舅舅口中他听了无数遍。小时候李治不懂,长大却开始明白一点了。也因此对坐上龙椅之人有了一丝怜悯之心,哪怕那是他的父皇,李治知他不可心生如此的念头,却在每每望向父皇的时候,不免夹杂了几分。
武才人,没想到这么多年她还是个小小才人。李治原以为这么多年未见武媚娘早该晋个淑婕之类的,毕竟她性格中有着那样多的闪光点,而且容貌绝不在那些宫里的庸脂俗粉之下。怎么会这样,父皇的态度也真是模棱两可,如今的身子骨这般虚弱,李治本以为会诏贤妃她们前来,却从未想到会是她武媚娘。
初见时,李治好像还没有武媚娘的个头高,那时她已经是个才人了。
李治那时还是晋王,不被父皇疼爱,母后就那么去了。舅舅在他快哭出来的时候捂住了他的嘴,告诉他,母后这样是解脱了,不用再被贤良淑德缠绕于身,守在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身旁。
李治不懂,他母后和父皇相敬如宾,父皇在御书房乏了母后会亲自去送羹汤,母后有时来探望自己父皇也必会相随。这也不算作爱么?舅舅说,那是情但不是爱,父皇亏欠了母后这样多,这是他母后应得的,也是这个国家的臣民所希望看见的,于是父皇就一定会做。
那日是阳春三月,暖阳格外的明媚,让整个人的心都暖了起来。李治厌了教书先生的罗嗦烦闷,这教书先生要叫李治写那梅花高洁,他却未曾细细观赏过,又何来思路灵感?李治将他的疑惑据实以告,却得到教书先生的频频摇头,说自己孺子不可教也。
李治便走了出去,不想再作理会。回到自己的宫中,仍觉得有所不满。嚷着要看梅花,李治知这是个无礼要求,无人会有所应答的,更何况他李治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不想理会那些唯唯诺诺的下人们,不多作要求,便让他们散了做自个儿事。他自己便落得个清闲。
这深宫这样大,有太多的女人。父皇还算得不近女色,佳丽三千的戏码他倒是未曾有所见识。只记得曾遇见过个老宫女,她面色枯槁、满头银丝。事后无意问讯下人,才知她方才四十出头。母后也是这样的年纪,但却看上去比她年轻了甚许。现在想来,那白头宫女,岁月苍老的不是她的面容,而是心。正所谓相由心生,若这心已枯竭,又谈何面若桃花?
李治就是在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年纪遇见了她。看上去似乎年岁与自己相当,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的小姑娘。那时武媚娘趴在宫墙上偷偷的往外看,他站在不远处,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才发觉原来她观望的是父皇的龙辇。
抱着玩味的心态,李治上前猛的拍了一下她的肩。武媚娘吓得花容失色,却也只有那么一秒的失神。随后便恢复了平淡的表情,稚嫩的面容上仿佛瞬间抹了一层霜似的。只见武媚娘退后了几步,保持了与自己适当的距离,方才开口:“不知阁下尊称?”明明是清脆的童音,却硬是要压低那么几分,显得老成。
李治告诉她自己没有恶意,不过是路过好奇她在做什么。那时武媚娘也还是个小孩子的脾性,不过是习惯性的与生人保持距离。却又极易与人亲近,几句交谈便开了笑颜。李治觉得这小姑娘甚是有趣,开始还冷声告诫他,自己虽不得志但也算得是那皇子的庶母,宫里的小主子,万分不可越距。之后却又把他当作好友,估摸着是将自己当作这宫里忙中偷闲的小太监了,也罢。
武媚娘长的极美,虽然仍是童颜,未曾长开。但却着实让人惊艳,这样的小美人父皇怎么会未曾发现,让她还是个小小才人?李治不信,许是这小姑娘诈他。武媚娘摇了摇自己问道:“莫非你主子不管你,何得如此清闲?”自己想想觉得也不便显露身份,便随口说道:“我家主子行为怪异,这阳春三月,硬是要我去找那梅花绽放。我寻遍宫中也不过找到几枝枯树根罢了。”
武媚娘听了之后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深思些什么,继而用眼神示意李治与她同行。她将李治带到了一处偏殿,这院落似是久无人烟。武媚娘笑了一笑,让李治在这院落稍等片刻。过了一会,她抱着一个花瓶走了出来,花瓶的体积似乎有些过于庞大,让她的步伐略显得有几分吃力。武媚娘把花瓶稳稳的放在李治面前,告诉李治这瓶中花即是梅花。
李治听到时,差点没惊讶的昏过去。所幸他也并非是那么个寻常小太监,这世间的珍奇至宝他都有所见识,只是这阳春三月却依旧盛开的梅花实属不易。武媚娘告诉他,这花不知为何,自她入宫以来就未曾凋谢。继而自嘲道:“莫不是我上辈子是那梅花仙子,就是这花着实与我有那么些缘分。如今你主子执意为难,不如就将这相赠与你。”
李治那时候心动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就这样的喜欢上了抱着梅花的武媚娘,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让他义无反顾。而之后李治试图再去找她,只可惜这深宫如此之大,武媚娘那间偏殿却小的可以,寻找的难度实在太大。李治一人像无头苍蝇的乱窜过很多次,有那么一两次还曾迷失过方向。最终不得不放弃,让熟识的小宫娥前去打点。
李治本着不想太过惹眼的心思,便让这小宫娥将四品以下的妃嫔们一一拜访一遍。终于算是找到了她,才知原来她当真是个才人。父皇这样久的日子里都不曾发现过她,于是李治在等,等到哪天许是父皇开恩他便将她讨来。可某日小宫娥来报,说是她驯服了一匹罕见良驹,父皇被她引起了兴趣。
一夜过后,武媚娘便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的等着父皇的再次降临,却也不曾等来那龙辇的半点影子。不知怎得他突然很怨,怨这世道不够公平。但又很快将心情调试完毕,让小宫娥前去告诫她好生修养。
李治却不知,这变故来的这样快。舅舅执意让他去争夺皇位,他不愿。太子却在此时谋反了,长兄本意不过是保住这个太子之位,却不曾想白白送了这个位子。魏王兄得父皇喜爱,便也开始偷偷谋算自己的计划。魏王与长兄之间的明争暗斗,李治看在眼里,却厌恶在心里。
正当这时,朝中上下皆道魏王泰有望继承大业。舅舅却站出来了,父皇曾经夸过他不避嫌。对于立太子一事,舅舅从未说过一句话。于包括父皇在内的很多人而言,都从未想象过舅舅会如此坚决的要求立晋王李治为太子。
李治自己也不曾想过,本以为舅舅不过是随口而提,如今他却被逼的不得不做。舅舅说他宅心仁厚,若立晋王为储,必能保证这日后的李唐江山再无硝烟。李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成为争夺太子的一员,并且成功了。数日之后,一直想要立魏王泰的父皇松了口。不知他为何做此决定,只知道舅舅找父皇深谈了很久。
当然也明白父皇的意思是因为他不会为难兄长们,自是一条好处路。舅舅提起这事的时候却似乎满脸不屑,“他不过是想保护那个女人的儿子罢了,而我能保证这点。又有何难呢?”李治方知原来这个皇位是舅舅换来的。
为什么皇位的重量却比不过那个女人的儿子呢?十六岁的李治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李治突然想起道教的无为而无不为,也许这也算是必经之路。他也坚信父皇不单单是因为他的仁慈而让他当了太子,只可惜他确实未有才华展现。
为了让自己的肩膀能承担下整个天下的兴亡,李治开始在不为人知处静静研读书籍。
“如今又能再见到她,真是好。”李治心中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