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雪籽迷迷糊糊醒来已经是次日黄昏。左臂传来的刺痛一下子把她带回昨晚,只记得官府的人追来,受了伤,然后好像被人救了,然后……雪籽抬手揉着隐隐作疼的额角,似乎听到有人说:“醒了。”她视线模糊不清,隐约看到一人端着瓷碗,正一勺一勺的给自己嘴里喂东西,苦不堪言,是药。温热汤汁顺着咽喉淌进气管,雪籽剧烈的咳嗽起来,意识一点点的清晰,左臂剧痛,头晕目眩,好像所有的感觉都忽然回来了,一阵阵的袭击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只觉得脑袋疼的要裂开一般。
恍惚间听到身边有人怒骂:“没用的丫头,这点事都做不好!出去!”
一名绿衣女子接过药碗放在桌上,坐到床边,掏出手绢擦拭雪籽额角的冷汗,动作很轻很温柔。雪籽定了定神,看着眼前温柔可人的美丽女子露出迷茫的神情。
“这是哪里?”雪籽开口询问,把自己吓了一跳,难听。绿衣女子嫣然一笑,妩媚娇柔,道:“这是安全的地方,姑娘放心养伤便是。”
“你救了我?”雪籽继续问道。
“是我,也不是我。”绿衣女子故作神秘,淡然一笑。雪籽咋舌,心头窜起火苗心道什么是你又不是你的。正想开口询问,绿衣女子伸出纤指在她太阳穴轻轻揉按,雪籽只觉一股温懒之意从她的指尖传入,迷迷糊糊间听到她说“再睡一会”便又昏睡过去。
雪籽再次醒来已是第三日清晨。手臂的痛楚轻缓不少,身体也不如昨天虚弱,她撑起身子,晕晕乎乎的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雪籽端着茶杯,看着房间布局摆设,很像客栈,却又比客栈房间布置精细,窗边摆放一张梳妆台,台上梳妆用品一应俱全。桌案上铜鼎青烟袅袅,散发很好闻的檀香,让人精神为之一振。鹅黄纱幔自房梁悬挂捶地,微风徐徐,纱幔轻轻浮动,说不出的惬意。
“吱呀”一声,门开了。
绿衣女子见到雪籽,微微一笑也不惊讶,扶着雪籽坐到梳妆镜前。雪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心疼的摸着自己苍白的脸,心道:怎么几天不见,白得跟纸似的了呢。绿衣女似乎看出雪籽心思,安慰道:“放心吧,你只是失血过多,调养几日便可痊愈了。”
“多谢。”雪籽看着镜子里温婉柔美的女子,目光不自觉的落到她半露的丰满圆润胸部,只觉脸颊似火烧般,尴尬的移开目光。绿衣女子见雪籽窘迫,笑而不语,却不觉有任何不妥,只很淡然的开始给她梳洗打扮,给她换上了一件新制的雪白衣衫。
雪籽满意的看着镜中的自己,略施粉黛,脸上终究有了些许血色。绿衣女子微笑道:“姑娘当真是绝色佳人。”雪籽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一笑,想起昨日疑问便问道:“是你救了我么?”绿衣女子摇摇头,笑道:“我只是听人差遣,照顾姑娘痊愈。”她放下手中木梳,扶起雪籽向门口走去继续道,“还有人等着你呢。”
“等我?谁?”雪籽疑惑问道。
绿衣女子依旧只是淡笑并没有回答,一路搀扶着她走进西边一间厢房。
“少主,人到了。”说罢,绿衣女子恭敬的退了出去。
房间光线有些昏暗,摆设与之前的房间相差无几。
“坐吧。”雪籽一惊,循声望去,纱幔后面真站着一个人。这身形,这声音,这语调……像极了一个人。
“沈孑?”雪籽试探性的问道。
“哈!我就知道!”纱幔飘起,人影晃动那男子已经站在雪籽跟前,眉开眼笑,“果然没错!你认识我哥!”
“你哥?”雪籽有些反应不过来,细细打量眼前的男子。他跟沈孑粗略看来还真是很像,只是身形稍瘦,个头稍矮,是个缩小版的沈孑,但眉眼间没有沈孑的傲气,剑眉星目,看起来却比沈孑英俊不少。
“嗯!”男子认真的点头,一把拽起雪籽把她塞进椅子里,自己坐在一边,手托腮,端详雪籽。
雪籽被他大力一推,手臂伤口一阵刺痛,她抚着伤口无比怨念的看着眼前这个正把自己当古董看的男子,无语。
“说吧。”男子嘻嘻笑道。
“说什么?”雪籽有些不耐烦。
“我哥去哪里了?”男子继续问道。
“你谁啊?”
“沈漾!”
“哦……”
“我哥呢?”
“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谁知道?”
“我怎么知道。”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
“喂!”沈漾皱起眉头怒道。雪籽抬眼看着沈漾没有说话。沈漾却看不见雪籽的不耐一般,眼中绽放出异样的神采,看着雪籽说:“你是我哥带来的女人。”他特意强调了“女人”两个字,“肯定知道我哥去向。”
雪籽一脸无奈,看着眼前人正色道:“我说我不知道!”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沈漾斩钉截铁的回道。
“我知道沈孑在哪!”
“真的?!在哪?”
“你不是不信我的?”不等沈漾做出反应,雪籽一招轻歌曼舞,舞影般身形一闪已掠出门外,心道:这两兄弟,一个闷蛋,一个话痨。绝配了。那自称是沈漾的人并没有追来,雪籽在院中坐了一会,思索这几日的遭遇,虽说不上是奇遇,但她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是沈孑救了她为何至始至终没有见到他,如果一个人救了一个人回来,被救的人醒了,救命恩人至少应该适当出现,好让接下来的被救的人感恩戴德的戏码有就会上演才对啊。既然大家都知道是沈孑救了她,为什么现在又反过来问她沈孑的下落呢?想到这里,雪籽不禁皱起眉头,这个院子里的人都是奇奇怪怪的,说的话都留一半。思忖间雪籽已回到房中,一阵饭香扑鼻,抬眼见桌上已摆满了各式菜肴,雪籽忍不住咽了一大口口水,算起来,她已经三天没好好吃过一顿了。饥饿感瞬间像潮水般向她涌来,虽然他们对她不算坦诚,至少不会害她,否则何苦救她呢。她顾不得许多,便大快朵颐起来。
在这小庄园的日子很是自在。院落安静,平日除了红衣女子和绿衣女子就没有外人再来。红衣女子叫袭香,绿衣女子叫惠风,雪籽闲来无事也会和她们闲聊几句,却也不愿深谈,她们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妖娆妩媚让雪籽觉得很不舒服。偶尔会听见从前院传来的男男女女欢声笑语,雪籽想去看看却总被门口的仆人拦下,每每问起,袭香和惠风也总是笑笑道:“以姑娘这倾城容貌,去了恐怕就出不来了。”当她问起那****昏迷之后的事情,二女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句“受人之托”,并不愿意多说。虽说知道是沈孑救了她,可当她问到她们与沈孑是什么关系,这是什么地方的时候她们却很默契的选择笑而不语,多次尝试无果,雪籽只能无奈耸耸肩,毕竟是人家的地盘。
十余日的时间匆匆而过,手臂的伤早已痊愈,用了袭香送来的云膏,手臂上连道疤都没有留下,雪籽不禁啧啧称奇。二女也一直都没有要下逐客令的意思,每日生活起居依旧照顾的很是周道,大有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的意思,雪籽也毫不客气,对她们的悉心款待照单全收。
虽说日子过的清闲,无拘无束,只是……雪籽扭头看着石桌另一侧抬头望天的男子,不禁扶额,甚感无力。
“沈漾。”
“恩?”沈漾侧头看着雪籽,煞是天真无邪。
“没有忧郁的气质,请不要望天好吗?你这样会让看到你的人很忧郁。”雪籽无奈道。
“我也这么觉得。我以前看我哥看着天空的时候心里就很难过。”
“……”雪籽汗颜,无语望天。
“我要走了。”雪籽看着沈漾道。
“好。”沈漾正色道。
雪籽略一吃惊,心里泛起毛毛的感觉,这厮最近几天形影不离的跟着我,天天追着我问沈孑下落,这下子竟这么干脆?!
机不可失!
雪籽闪电式回到房间匆匆整理了自己行李,差人跟通知了袭香和惠风,和她们一一道别后从后院偏门离开,生怕被沈漾盯上。才一出转角,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沈漾抱剑站在街角笑得正欢。雪籽无语望天……在遇到沈漾之前,雪籽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可是,沈漾绝对超出了她的认知度!怎么会有人对一个只认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的人就开始攀亲带故然后形影不离的?她疑惑的摸摸自己的小脸,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很好看。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
“你干嘛非跟着我!”雪籽含着怒气沉声道。
“找我哥。”沈漾笑笑道。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他在哪,我跟他又不熟!”雪籽几近抓狂,戳着沈漾的肩膀,一字一顿道,“不、要、跟、着、我!”
沈漾竟毫不客气的戳着雪籽的肩膀,一字一顿回道:“我、不、信!”
雪籽无语,欲哭无泪:“那你要怎样才信?”
“唔,除了你知道我哥在哪之外,你的话我都不会信的。”
“你!愁死我了……”雪籽抱头向前走去,悲痛欲绝。
雪籽无奈和沈漾沿着庄院围墙一直走,转入正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冲淡了雪籽的崩溃情绪,连呼吸都变得舒畅起来。街边一栋二层楼阁,几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香肩毕露,****半合,凭栏而立,风情万种的招呼街道上来往路人——男人。
雪籽心中咯噔一下:“引凤阁。”雪籽转头问沈漾,“我们刚是从这地儿的后门出来的么?”
“恩。”
雪籽险些跌倒:“你是说,我在妓院悠悠哉哉的住了十几天,然后带着一只国宝离开了?”沈漾一下子来了精神,眼中精光四射,问道:“国宝是我吗?”
雪籽无语望天。她忽然觉得袭香和惠风的笑而不语是多么的智慧。如果她们直接说出妓院二字不知自己会是个什么表情?挺好奇的。
街道狭窄而拥挤,雪籽和沈漾艰难的逆着人流朝城门走去。其实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只是本能的想离开这里。途中她不止一次的趁着人群拥堵,想甩开那只国宝,可每次都是刚甩开就立马被追上。沈漾却一点也不恼怒,反而觉得很好玩,一人跑一人追,只有沈漾玩的不亦乐乎。雪籽见一点开溜的机会都没有,终于放弃,乖乖走在前面,忍不住在心里把师父骂了个遍:臭师傅!烂师父!不教我厉害武功!害的我到处被人欺负!
“啊……切!!”
“噗通!”街角樟树上掉下一团黑影。
“啊哟!!”夸张的哀嚎在喧闹的人群中荡漾开来,雪籽浑身冷了一下,路人纷纷停下脚步围将过去。沈漾看见前方喧哗,好奇心大起,拽着雪籽挤进人堆。
人影憧憧,地上的人形黑影蠕动起来,呻吟着抬起头吐出一口黄沙,一个咸鱼翻身坐起身来哀嚎道:“谁想我啊!”他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站起来,左肩低垂,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众人哗然,竟然是个满头华发,肩膀塌了一半的老人家,皆是诧异这老人家从这么高的大树上摔下来,竟然一点事儿都没有。
老人家抱住左臂一推一拧,“喀拉喀拉”,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声音,肩膀恢复了正常摸样,围观路人只道是个奇怪的老头子,见他没事,不多久,也便纷纷散了开去。雪籽拽着沈漾要走,可沈漾偏偏对着白发老人颇有兴趣,笑道:“老人家,好身骨啊!”
白发老人活动活动刚刚修理完毕的左臂,白了沈漾一眼,摒去满身尘土,理了理自己的银发,心疼的摸着有些歪还在淌着鼻血的鼻子,狠狠的踹了那棵树一脚骂道:“蠢树!连张床都当不好,难怪长在这里无人理会!”
眼前老头虽然穿着邋遢,但精神矍铄,红光满面,沈漾只觉有趣,嘿嘿笑道:“老人家说的是!”
白发老人扭动腰肢,伸了个大懒腰,“喀拉”一声,捋直了最后一根骨头,看着沈漾,目光落在了正蹑手蹑脚跑路的雪籽身上。
“咳咳!”白发老人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雪籽身形一怔,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冲着白发老人笑道:“师父。好巧啊。”
“师父?!”沈漾大惊。雪籽狠狠白了沈漾一眼,眼刀密集的向一脸惊悚的沈漾射去,怨念无比:天要亡我。雪籽心里打鼓,琢磨着怎么跟师傅解释自己这一月来的任性妄为。盗奇生负手走到雪籽跟前,怒道:“任性胡闹!”雪籽心虚,不敢作声,柳眉微皱,撅起两片薄唇,一副委屈至极,任凭打骂的样子。盗奇生无奈,愠怒道:“跟我回去。”
“师父~”雪籽祈求的看着盗奇生,“人家还没玩儿够呢。”
“还没玩儿够?!”
“反正我不回去!除非……”雪籽贼贼的看着盗奇生,盗奇生立马收敛心神,做无辜状:“除非什么?”
“那就算了,我不回去。”雪籽耸耸肩向前走去,沈漾快步跟上,留下盗奇生吹胡子瞪眼。
人影一闪,盗奇生拦住雪籽和沈漾去路。沈漾大惊,心道:这怪老头行为古怪,一身轻功倒是轻视不得。
“哎呀,乖徒弟,我答应你了。”盗奇生皱着眉道。雪籽疑惑道:“当真?”盗奇生狂点头。“等一下!”一旁沈漾忽然开口,转向雪籽道,“你还没找到我哥呢!”不等雪籽开口,盗奇生便道:“你是哪根葱!我跟我徒弟说话呢!”
沈漾露出疑惑神情:“我不是葱。雪籽得帮我找到我哥。”
“你哥又是哪根葱?”
“我哥也不是葱。”
雪籽无语望天,独自朝前走去。盗奇生和沈漾跟在身后没完没了地吵起来。
“我不是说你是葱!”
“说了,你还问是哪根。”沈漾认真的解释道。
盗奇生差点没被噎死,不耐烦道:“你可以走了。”
沈漾看着盗奇生道:“等她带我找到我哥,我自然就回去了。”
“你怎么断定我徒弟知道你哥在哪。”
“我哥送她去的引凤阁,她肯定知道。”
“引凤阁什么地方?”
“妓院。”沈漾眨巴着乌黑的眸子,无比纯洁。盗奇生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转头想找雪籽问清楚,可哪里还找的雪籽的影子。
“竟然溜了!”沈漾面色一寒,不顾盗奇生,径自融入人流,消失在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