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白衣的少女信马由缰,哼着悦耳轻快的小曲,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羊肠小道上,成了唯一一道风景线。初冬的季节,阳光暖暖的洒在身上分外舒服。雪籽吸了一大口空气,冰冰凉凉,清新无比,想起被抛下的师父和沈漾,她就得意的不行,即使纵马披星戴月的奔驰了一天一夜,也不觉丝毫疲倦。
忽然,路旁斜坡草丛微动,雪籽翘首望去却未发现任何事物,当是山间动物,便不再理会。没走多久,前方斜坡草丛攒动,雪籽策马上前,仍旧未发现任何事物,不由好奇心大起。是时,山间传来一声短促清亮的笛声,一道灰影自草莽中窜出,飞也似的朝山林间奔去。雪籽吃了一惊,还没看清是何事物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雪籽将马拴在路边,向山坡上走去。这里的山,除了路旁有一些杂草,往上就全是郁郁葱葱的松木,遮天蔽日。雪籽分开拦在身前的枯藤灌木,四下搜寻那灰色物体,忽然闻到一股肉香。雪籽循着那股香味向里走去,远远看见一名白衣男子正坐在篝火边,耐心的将手中的鸡肉撕成一条一条,丢给身旁一团灰色的小东西。
“就是它!”雪籽冁然一笑,悄悄地靠过去,想看个究竟。白衣男子闻声嘴角上扬,勾出一抹浅笑抬头道:“好巧啊。”
雪籽大惊失色:“沈漾!”
沈漾将手中剩余鸡肉丢在那团灰扑扑的小东西跟前,拭去手上的油渍,淡淡笑道:“你还真是好找。”雪籽有点反应不过来,看看他看看那团正在吃肉的毛球,勃然大怒:“你用那只畜生引我来的?!”沈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那团毛球,伏在雪籽耳边轻声笑语:“你说它是畜生它会生气的。”
雪籽顺着他的指尖看去,那团灰扑扑的毛球果然没在吃肉,瞪着两只乌亮乌亮的眸子怒视雪籽。雪籽心里咯噔一下,咽了口口水。沈漾看到雪籽紧张的样子,哑然失笑。那团灰毛看了一会,重又低头撕咬身前比自己体型还大的食物。雪籽看着那团两只手就能捧起的灰毛问道:“那什么东西?”才说完,那团灰毛又抬起头,怒视雪籽。雪籽大窘,这东西真这么灵?
“这是嘲风犬。”沈漾从怀中取出一只银亮短笛,笛声短促清亮,正是雪籽在路边听到的。灰毛闻声,弃了食物,灰影一闪,已立在沈漾肩头。雪籽藐视沈漾,心道:果然是你骗我来的!沈漾似看出雪籽所想一般,得意道:“是你自己要跟着灰毛来的。”雪籽语塞,恨恨道:“这东西什么来头?跑这么快。”说着,雪籽伸出纤长手指去戳灰毛。“当心!”沈漾话音方落,雪籽指尖已多了两个小血洞,两滴鲜红在指尖慢慢汇成一股血流顺指而下。
沈漾皱皱眉却依旧笑脸盈面:“都叫你当心了。”雪籽怨念无比,捂着手指径自朝山下走去。沈漾跟在身后,饶有兴致的跟雪籽讲起嘲风犬的来历:“嘲风犬是我家先祖从西域带回的犬种,因不知此犬种本名,但其速比风有过之而无不及,便取名嘲风。嘲风善奔,莽原山地皆不在话下。最初是在雪山生活,所以皮毛很柔很长。嘲风犬一般分为三色,灰色为上,白色为次,黑色最末。因为世代生活在雪原,嘲风犬的眼力嗅觉都很灵敏,速度更是出色。”
雪籽听得津津有味,想不到这小小一只狗,竟有这般来历,可想起手上伤口更觉生气,闷闷道:“小时候就这么厉害,长大还了得?”沈漾淡淡道:“那倒不会。嘲风犬的能力会随着年龄增长,体型增大而减弱。到成年时,变得凶猛无比,可斗猛虎。所以成年嘲风不叫嘲风,叫啸虎。”
雪籽扭头瞪着沈漾肩头的灰毛,灰毛也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瞪雪籽,发出细微低沉的怒吼声,雪籽难以想象这么娇小可爱又可恶的东西长成比猛虎还凶恶的大狗,皱眉道:“这东西除了主人,对谁都这么凶么?”沈漾将灰毛抱在怀中,温柔的抚摸着它的皮毛,灰毛懒洋洋的蹭着沈漾宽大的手掌,瞟了雪籽一眼,眯起小眼。雪籽不屑的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心道:我竟然跟一只狗置气!沈漾笑笑继续道:“嘲风犬最是护犊,族内以雌性为尊。所以雌性嘲风犬,尤其是灰色嘲风犬,最是骄傲。谁都不放在眼里,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雌性嘲风犬只喜欢雄性主人,见到女人听到女声都会警惕。”
雪籽咋舌,看着沈漾怀里的灰毛道:“原来它是只醋坛子!那岂不是不能有女主人?”
“那倒不会,你保证它初生下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你,那它就认你了。”
“这狗真难伺候。”雪籽总结。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官道,雪籽上了马打算速度摆脱沈漾,正要挥鞭,忽听沈漾道:“你敢跑我就让灰毛咬死你的坐骑。”
“……”
两人一骑,慢慢悠悠的走在官道上,白衣男子牵着马春风满面,白衣少女一脸无奈,马鞍上缩着一团灰扑扑的毛球。
德安南郊。
离城渐近,道路渐宽,前方不远开阔处,立着一栋二层小楼,一面写着南郭客栈四个大字的蓝布旗帜在飒飒北风中飘摇。
客栈门口小二眼尖,老远就见了二人迤逦而来,将手中布巾往肩上一甩,笑脸迎前:“二位客官,天寒地冻,进店喝杯水酒暖暖身子如何?”一旁小厮已接过沈漾手中马缰,将马带到客栈后方喂食去了。连续在荒郊野岭走了三个时辰,雪籽早已疲惫不堪,跟着小二就进了客栈大堂。
客栈客人颇多,多是南来北往的商贾,也有一些佩剑带刀的江湖侠客,坐在一起,高谈阔论,好不热闹。定了定神,二人寻空桌坐定,小二已端着茶水送了过来,沏满两杯茶,热气氤氲。雪籽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顿觉全身都暖和起来。
沈漾乐呵呵地拉着小二问道:“你们这离德安城还远么?”小二热情一笑,道:“不远!出门沿着官道北走,再一个时辰就是德安城了。此刻,方过午时,客观大可安心在小店歇息再入城不迟。”沈漾笑道:“甚好!说起来你家客栈虽除城郊,依旧宾客满堂,倒有些奇怪。难道有什么猫腻?”
雪籽闻言打量起整个客栈,整个客栈人声鼎沸,掌柜的正缩在柜后拨打算盘,除了一位灰衣少年独坐内堂墙角,面色阴郁,独自出神,丝毫未受这喧闹气氛影响再无其他异样,坐在内堂的两名官兵让雪籽一惊,目光与其中一人对上,雪籽顿时冷汗涔涔,可那人目光没有多做停留便移了开去,雪籽知道与自己的事无关才放下心来,听小二陪笑道:“这位客官,瞧您说的。这往来进出敝店的无非就两种人,一种就是您二位这样,去德安,途中歇脚;另一种,就是直奔襄阳的,在此休整,免去进德安浪费时日。小店出门北去一里,便是岔道,西向可到襄阳。”
“原来如此。”沈漾露出了然的神情,随即点了几个小菜,小二便自顾招呼其他客人去了。雪籽兀自看着墙角的少年出神,沈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用肯定的语气道:“长得倒是挺清秀的。”倏尔贼笑道,“你看上了?”雪籽目光一寒,插起桌上馒头就塞进他嘴里,不予理会。
“老板,我们这就走了。有何消息立马禀报。”
“真是麻烦!”
“是是,您二位慢走。”
雪籽和沈漾好奇的转过头去,只见两名原本坐在内堂靠近楼梯手提军刀的中年男子已经吃完走出客栈,掌柜的跟在他们身后,面色甚是恭敬,陪笑着送他们出了门口,见他们走得远了摇摇头,面色变得无奈。
“掌柜的,最近发生什么了?怎么愁眉苦脸的?”雪籽忍不住好奇心,问道。那掌柜见有客人询问,走上前来叹了一口气道:“倒不是我要愁眉苦脸,只是可惜那些人,就那么白白丢了性命。”
“人命?这里发生命案了?”沈漾问道。
掌柜的点点头说:“前几日,有四位客官在这里喝酒,看样子都是武功好手,听他们自己说是华山派的。喝着喝着就喝高了,就说起了四门少主大婚,当时还引得众人纷纷讨论,说了些什么老头子也记不得了。谁知,他们散去后不久,那四人中年纪最轻的一人就浑身血污的连滚带爬闯进店里,说另三个人都被杀了。”
“被杀了?!”雪籽惊呼,看向沈漾,结果沈漾却一点也不惊讶,只是淡淡的看向窗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般,与平日的轻佻大相径庭,心笑道:这么大的新闻他倒没兴趣了。
“对啊。据那逃回来的小伙子说连人都没有看清,那人只道他们说了不该说的话。诶!”
说完,掌柜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只听“啪”的一声,回身望去,瓷杯碎了一地,坐在墙角的那灰衣少年如梦初醒般,眼里满是惊恐,有些愤怒。掌故一怔,以为是自己说的事情惊吓了少年,立马招呼了小二给他换了茶具,赔了个不是。那少年却放下银子,提着行李径自走出了客栈。
雪籽看着他离开,目光与他交错,只觉得这少年眼里有一层浓的化不开的雾气,浑浊不堪,她没太在意,撇撇嘴,回想掌柜说的事情,顷刻便也没了兴趣,在心里总结了一句:事不关己。
沈漾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没有吱声,只是淡淡的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雪籽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很是享受,她很识相的没有去打扰自己难得的安静,乐滋滋的品尝盘中美食。良久,沈漾收回目光,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叹了一口气,忽而嘴角又扯出一抹冷冷的弧度。
忽然,一只温暖柔软的手覆上自己的额头,沈漾抬头,对上雪籽惊疑不定的目光。“你没事吧?叹气?!”雪籽惊恐的看着沈漾。沈漾一怔,拍开她的手,得意地笑起来:“你好像很关心我么。”说完闪亮的眸子放射出万丈光芒,雪籽扶额,暗骂自己无聊,便不再理会沈漾,埋头吃菜。
饭后,雪籽出门便翻身上马,怒视沈漾,露出一副打死她也不要走路的表情。沈漾竟然冲着她灿烂一笑,牵着缰绳走在前面。雪籽糟了雷劈般看着沈漾的背影,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涌上心头。忽然,灰影一闪,灰毛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上马背,见到雪籽占了自己的床,匍匐作攻击势,发出阵阵细腻的低吼。雪籽浑身一个战栗,身子不禁后仰。沈漾伸手在灰毛脖颈处轻柔了两下,灰毛扭头看着主人,收起架势摇了摇尾巴,一个转身,屁股对着雪籽,趴在马颈根处,与雪籽身体保持一拳之隔。雪籽盛怒难遏,我竟然被一只畜生嫌弃!!伸了手就想抄起那团灰毛给扔出去,可想起它的闪电之速,硬生生住了手,无语望天,长舒胸中闷气。
一路无言,雪籽一直在盯着沈漾的后侧脸,几乎都看出一朵花来,搜寻记忆今天到底哪里得罪了他让他如此这般不正常,沈漾这骤然而至的安静,她实在接受不了。沈漾似乎感觉到雪籽炙热又惊悚的目光,每每回头,都报以一个春光灿烂百花开的微笑,并不言语,雪籽顿觉不寒而栗,移开目光,心道话痨都不愿开口,我又何苦自讨没趣呢。师父的老脸在脑海闪过,想起师父气绿的脸,日后回山面临的悲惨生活,更觉恶寒。
雪籽甩甩头,把抛弃师父的恶果甩到一边,低头看看身前那团灰毛,看看牵着马闷头不语的沈漾,了无生趣的感觉油然而生。正自愁苦,忽然灰毛立起身,只一闪,便射了出去,落在道旁草丛里,犬不停爪,窜进一旁林子里消失不见。
雪籽和沈漾对望一眼,却没有任何后续动作,雪籽见沈漾只是看着灰毛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轻声问道:“喂,你的爱犬不见了,不去找?”
“你走吧。”沈漾回头看着雪籽,柔声说道。“啊?”雪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男子,“你……不是让我帮你找你哥么?”沈漾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深邃悠长:“找到了。”
“在哪?”雪籽疑问破口而出。
沈漾抬手指了指灰毛消失的树林,没有回答,沉默片刻,他忽然神秘一笑,阳光洒进他深潭般的眸子异常明亮:“我就知道跟着你能找到他。”
雪籽语塞,心中郁闷,兄弟俩都是一样的人,一个冷漠的直接,一个却给人热情开朗的假象,其实骨子里都是冷漠无情的人,达到目的便将人抛在一边了。雪籽气结,双腿夹了马腹,向前奔去。凉薄的身影,淡然的眼神,清冷的声音渐渐浮现脑海,雪籽勒住马缰,回身望去,丈宽官道沿山脚蜿蜒至自己脚下,寒风萧瑟,万木凋零,只剩自己孤身一人,立于这片苍茫荒凉之间。
果然,是冷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