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开始有人陆续到达，最后连穆红颜也来了。众人进到木屋，都对地上装着火炭的那只大鼎产生了兴趣，说这东西不赖，把屋里烤得暖腾腾的。很多人忍受不了屋里的温度，开始脱衣摘帽。
任杰面北背南，盘腿坐到主桌的主位上，两边分别是嫡保真、没里野和穆红颜、阿里白，任杰见大伙对那鼎感了兴趣，开心笑道：“我也是听三夫人与孟思南讲起，汉人们爱用这东西，后来恰巧在没里野屋里见到，便拿来试试，也还不错。”
任杰转向族人中砌墙最好的古谪问：“能不能照它的模样，用泥做些出来，给大伙每家炕上都放一个？”
任杰心里有数，他描述的东西确实存在，老家俗称‘火盆’，炉子普及后被人淘汰，任杰家放杂物的西厢房里还存着一个。古谪作为完颜部手艺最好的泥匠，其实就是火炕和烟筒做得多，那里经历过这个，憋红了脸道：“没做过。”
“赶明天一块试试。”
这话就这么放下了，看大家炕上地下全都聚齐，任杰示意长老乌葛可以开始。乌葛清了清嗓子道：“老主子和九爷归天了，按照祖宗规矩，自今日起，老主子的二夫人、四夫人和九爷夫人，收继于新任孛堇乌古乃，尊老主子三夫人为太夫人。”
这就算是说开了，接下来屋里的族人便来任杰这桌敬酒道贺，大家皆是喜气洋洋。任杰借这个机会，把自己“会给族人带来更多的牛羊和女人”的承诺也提了，还说到战士减员过多的问题，从而提及奴仆参战、奖励脱籍的新政，这下屋里热闹了，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议论的结果，居然有人不乐意，一个唤术里奇的完颜勇士嚷道：“把我们的奴仆拿走了，家里的牛羊谁放？谁给我劈柴烧炕？”
任杰笑道：“你家的奴仆，放还是不放，由你做主。”
嫡保真也道：“不放他们出去，当然会在家帮你做活，放了呢，没脱籍之前，他还会在家帮你做活，打仗得来的东西也全归你，即便以后脱籍，他得的东西也有你一半。那长那短，就看各自的思量了。”
“那他要是死了呢，我们不就亏了？”有人叫道。
“你这人，怎么只算出，不算进呢？”
阿里白接口了，“脱籍之前，他捉来的人，就是你的，只要捉到一个，你就不亏。之后他每得两个奴仆，就有你一个，他得四个呢？八个呢？人是那么容易死的？！现在把奴仆放出去，就如同得了匹怀驹的母马，保不准给你生出一群来。”
跟着有人又道：“让奴才们参战，我们该得的东西也少了。大家想想，原来我们抢来一群羊，就是这些个弟兄分，现在把奴仆们也算上，我们分得可不就少了？那些奴才要来抢我们主子们的东西了。”
任杰真有点哭笑不得，你说这人糊涂吧，他懂得算账，说他聪明，他又算得一笔糊涂账。还是没里野做过王大山，遇事翻得明白：“你们这些人出去抢一群羊，再加上奴仆还抢一群？抢不来两群我都为你们脸红。”
说话的那人不吭声了。
任杰绷紧面孔道：“为什么要让奴仆出战？还不是我们的人太少，人少就受欺负，这个理大家都清楚。我们眼下这些人去打术虎部，只怕一群羊抢不来，还要被术虎人追到部落，抢走我们的几群羊和家里的女人。若是补充上部族的奴仆就不同了，一百人打不赢的仗，老子二百人总不见得输吧。”
大家有点开窍了，许多人不自觉地跟着点头。
“所以眼下的关键，是我们要赢。”
任杰提高了声音，把《亮剑》中李云龙的腔调学得十足：“赢了有牛有羊，有女人，输了牛羊女人都是人家的，吃饭的家伙也保不住。吃饭的家伙都没了，再多的奴仆算个球，连同牲口、女人全得跟着人家走。我们让奴仆们上阵，就是打仗要赢，先把大伙的命保住，然后再想其他的！”
“要是这些家伙，打仗时叛变怎么办？”
“这个呀，”任杰笑了笑道，“阿不沙叔叔你来告诉他。”
这段时间阿不沙一直低头不语，没想到任杰会把他拎出来，但他没法，任杰刚刚给他解释过的。阿不沙只得将任杰讲过的三条照搬无误，任杰跟着说道：“我没说这样做一定好，人少的亏我们吃够了，不想坐着等死，就得想办法。办法能行最好，不行就再改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天塌不下来。”
“当然了，”任杰清了清嗓子，跟着又道，“我想了几天，想出这些法子，都是为了完颜部，大伙现在担心也是为了完颜部，只要是为了大家好，你们谁有办法也说出来，别藏着掖着，讲出来大家商量。”
别人能跟任杰比？笑话！
任杰眨眨眼睛就是办法，他那脑袋里装载着中华民族几千年涌现出来的精英和智慧，现如今能比得过他的就不是人，是牛鬼蛇神。当然啦，牛鬼蛇神多得很，但是至少眼前没有跳出来，大伙别说办法了，连议论都不议论了。
任杰看这事就算过去了，总算松了口气，跟着又提任职和俸禄的事。他首先以阿不沙为例，解释职位与俸禄是怎么回事，任杰准备给阿不沙的职位是扎合谋克，扎合是亲军的意思，谋克则为百人长，俸禄暂定为草长、草旺、草枯、雪降四季各领牛马十匹，羊二十头。
在座的人听到能领这么多牲畜，忍不住发出惊叹声，有的人眼中便发出贪婪的光。好在阿不沙在族人中威望很高，谁都没有出面反对，任杰暗自宽慰，含笑问嫡保真三女：“让你们选的人，有了吗？”
嫡保真道：“我就出娄室吧。”
没想到娄室却道：“奴才老了，跟随主子出征，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更别说还要想着别人。就让奴才的儿子粘罕，听候主子的调遣吧，老奴愿做队中的一名老兵，把这身血肉贡献给完颜部。”
娄室讲得恳切，而坐他身边的粘罕也跃跃欲试，任杰点头答应。
嫡保真之后，没里野提名斡骨剌，任杰这才发现，这个刺头今天居然颇为老实，一直没听他开口说话，也算难得。阿里白的人选叫乌达补，女真人中难见的小白脸，任杰看着他有点眼熟，后来想起，他便是任杰第一次见阿里白时，紧随在她身后的那只跟屁虫。
“怎么都是外姓人？完颜部的人呢？”
不和谐之声再次响起，任杰顺声寻去，居然又是术里奇。跟着许多人便都叫嚷起来，甚至包括四位族中长老，也跟着拍桌子瞪眼。
任杰出生贫苦人家，还因为捡垃圾而被炸飞，但他毕竟是名学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还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现在完颜人听到获得职位，便可于草生、草旺、草黄和雪降时节四次获得牲畜，大伙就眼红了，顾不得还在一屋子吃饭，连外姓人、完颜人都喊了出来，而且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任杰的本能告诉他，事情要麻烦。
眼下的气势跟刚才不同，刚才大伙虽然有意见，考虑的角度各不相同，提出的异议也欠成熟，很容易各个击破，现在这架势，怎么看着像有人组织地一样？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钢，这力量是铁，任杰有点招架不住了，他把目光瞟向身边四女，嫡保真双眉微蹙，没里野面沉似水，阿里白略微慌张，而穆红颜，完全是一副坐山观虎的感觉，几女当中数她悠闲。
“冷静！冷静！”
任杰读过《读者文摘》中的一篇文章，题目叫作《自救》，讲述的是一个20岁的青年，由于贫困辍学，但他有一个妹妹，成绩优异，不上大学实在可惜，于是他来到工地挖隧道，不料第一次走进隧道就遇到塌方……
被埋在地下的包括他一共四个人，当时局面很混乱，有人大放悲声，有人往岩石上撞，他也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绝望中他想了很多，首先想到了死——若自己完了，妹妹也会辍学，父母会悲痛欲绝，这个家以后将不会再有欢乐；他又想到，父亲说过：“紧要关头，只有冷静，才救得了你。”
他努力使声音变得沉稳：“我是新来的工程师，想活命吗？想活命就听我的！”
黑暗中，大家渐渐安静下来，他又发号施令：“一：被困的人必须听他指挥。二：外面肯定在组织救援，但需要时间。三：休息睡觉，因为累死也搬不动那千斤重的大石头。四：隧道里到处是水，有水就能活十几天。
不过他隐瞒了两件事情：第一是他进隧道时带了两个馒头，现在已成无价之宝。二是他有一个电子表，可以掌握时间。
三天过去了，隧道里还是没有一丝光亮，他把其中一个馒头分给大家。第五天，终于听见隧道隐约传来钻机风镐的轰鸣。他赶紧把最后一个馒头分成四份给大家吃，然后大声命令四个人拿起工具拼全力往巨石上敲击……
最后，大家得救了。
现在任杰确实有点慌，他没想到，稳定了**，他却激怒了完颜人，那可是任杰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大本营。任杰希望阿不沙能够站出来，用他的威望支持自己，但是阿不沙却低着头，任杰告诫自己，“要冷静。”
